他想起昨晚在花滿樓對坐的兩道身影,還有那件大氅。


    哦豁。


    今早出門忘帶出來了。


    見他在大理寺待了一夜,出來還有餘力跟他插科打諢,不像是糟了大罪的樣子。蕭懷民點頭,事情好辦多了。


    他平靜道:「手伸出來吧。」


    男子漢大丈夫,挨個板子而已,怕什麽。


    蕭洄閉著眼視死如歸,然後伸出手。


    等了一會兒沒見板子下來,他疑惑地睜開半隻眼,就見他老爹正用一種看穿一切的眼神冷冷地盯著他。


    「打幾下。」老爹又冷冷地問。


    打…幾下?


    還有這種問法?不是,怎麽還有人家法問打幾下啊?蕭洄氣洶洶地睜眼,眼角處紅了一塊,嘴巴撅得老高,看起來「委屈」極了。


    一副可憐樣,如此能裝也不知道是隨了誰,蕭懷民差點沒跟他吹鬍子瞪眼,「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沒用。」


    「打幾下。」聽起來是毫無商量的餘地。


    「兩…兩下?」蕭洄試探地說了個數。


    蕭懷民揚聲重複:「兩下?」


    「那…三下……不,四下。」他又弱弱地加了兩個。


    誰知他爹聽了更是眯著眼笑了,也不知道是滿意還是不滿意,竟又重複了遍:「四下?」


    蕭洄:「……」


    有完沒完!想打幾下你倒是打啊!這麽糾著不放跟淩遲有什麽區別!


    「四下就四下。」好在蕭懷民沒繼續逼問他,蕭洄以為終於能解放的時候,他爹又整了出。


    「我不打你,跟我去祠堂。」


    蕭洄:「?」


    那您剛才都是在幹嘛呢?


    祠堂在主院,蕭洄跟他爹一路走過去都沒人,應當都是被清退了。


    真好,還知道給他留麵子。


    二人走到祠堂,他大哥蕭敘已經在門口候著了,蕭洄拚命給他使眼色,然而蕭敘平視前方,跟沒看見似的,目光徑直越過他,喊了聲:「爹。」


    蕭懷民點了下頭,迴頭見到蕭洄那樣,沒忍住皺眉:「你眼睛有問題?進來。」


    看來今天逃不過一劫,蕭洄嘆了口氣,默默走進去。


    蕭懷民原是金陵一家普通農戶之子,金榜題名後將祠堂搬到了京都。蕭家祖宗的靈位滿滿擺了一屋子,每座牌位前都點著一盞長明燈。


    從上到下,從左到右,燈火不絕。


    還挺震撼的。


    「跪下。」


    蕭洄跪在牌位前的蒲團上。


    「長淵,告訴他,你第一次來祠堂受罰是幾歲。」


    蕭長淵,也就是蕭敘,垂手站在一邊,說:「二十二歲。」


    二十二歲時,那時候他還在刑部當差,因為親弟弟被人陷害得昏迷不醒,蕭敘利用官職便利,帶著人抄了京都一位官員的家。


    僅僅是因為那位官員的嫌疑稍大。


    「你那不肖二哥,初次進祠堂受罰是在十八歲。」蕭懷民臉上的神情平靜得出奇,就像被厚厚浮萍遮住的湖麵,你看不清裏頭到底是無波還是巨浪。


    蕭珩十八歲時,揚言這輩子非溫時一個男人不娶,那時滿京都的人都在看蕭家的笑話。


    自那之後,蕭珩跟蕭府一刀兩斷。原以為不會再從他嘴裏聽到這個名字了,但如今——


    「你今年多少歲。」


    蕭洄大概知道他要說什麽了:「十六歲。」


    「你們三兄弟,真是一個比一個不省心。」蕭懷民神色看不清喜怒。


    他當年從來沒進過祠堂受罰,這三個兒子倒是厲害,一個比一個進得早。


    「你二哥做出那種事已經夠為驚世駭俗了,也不知道你這個子今後會不會比你二哥還氣人,做出更加離經叛道的事來。」蕭懷民莫名說起這句,像是在提前給他敲警鍾,又像僅僅是在開玩笑。


    蕭洄和蕭敘聽著,各有所思。


    「你可知我今日為何要將你帶到祠堂?」


    蕭洄隱約猜到了一點,但他不太確定。


    「……不知。」


    「不知?」蕭懷民久經世故的眼神恍若看穿一切,一切偽裝都將無處遁形,鷹隼一樣盯著他:「當真不知?」


    「……」


    「你不是聰明得很、將所有人都算計得清清楚楚嗎?」


    蕭洄懷疑蕭珩和晏南機之所以如此會審訊,全是從他爹這兒學的。


    他好像知道昨天晚上晏南機要跟他說什麽了。


    一陣風吹過,蕭懷民的怒喝聲劈頭蓋臉砸下——


    「為何一迴京就搞出這麽大的動靜,你,真當我不知?」


    第25章 滿庭芳 01


    為什麽搞出那麽大動靜?


    真當我不知?


    蕭洄以一個沒骨頭的姿勢軟軟跪坐在蒲團上,聽到這話後默默坐直了身子。


    瘦削的身板繃得筆直,數盞長明燈火映在他的眼底。


    瞳孔比墨還黑,有光。


    如黑夜中暈染的點星。


    「我以為,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蕭洄輕聲說。


    到了此刻,有些事即使再不想提,也不得不提。


    蕭家勢大,早已引起皇帝的忌憚。朝中勢力紛紜,閹黨之亂剛過去不久,守舊派與革新派的矛盾一日比一日兇猛。


    危機四伏之下,暗中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誰先冒頭誰就是眾矢之的。


    比如,六年前的傅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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