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早上,莫掌櫃大發慈悲,將歌圩設在平時忙得熱火朝天的作坊裏,令全體工友們樂此不疲,歌聲一直延遲到中午時分才停了下來。


    以鄧遷徒為代表的南北兩院人多勢眾,他們常常一人唱歌後有眾人和聲,可謂氣勢如虹。


    不過西院也不賴,雖然謝英君剛學唱山歌,歌才淺薄,但是西院有韋二妹助陣,士兵中也有部分人會唱山歌,因此西院與南北兩院相比並不落下風。


    要說人數最少的就數東院了。剛開始,莫曼和韋世豪還在互對,但是唱著唱著,形勢突變,兩人便站到一個陣營裏,代表東院與另外三院對歌。


    吃早點前,莫青蓮還在吃韋世豪和莫曼的醋。吃完早點後,她聽到外麵傳來的歌聲有變,便迅速出門,站到韋世豪的身邊,一起為東院的榮譽而戰。


    山歌並不以人數來定輸贏,關鍵是看歌才。韋世豪和莫曼、莫青蓮聯合起來後,東院一直占有壓倒式的優勢,本來李貓仔也想助陣,看到東院一直占上風後,隻好作罷,最後的勝利也眾望所歸落入東院的囊中。


    當一個人衣食無憂以後,別人的認同感以及榮譽感往往就成為其不懈的追求。


    莫青蓮也不例外,在這一次對歌中,東院以少勝多,賺足了麵子,興奮之餘,她吩咐李貓仔和月月殺雞、殺鴨,並配上美酒,準備在中午擺上慶功宴。


    滿滿的一桌菜肴擺上來以後,莫青蓮還吩咐將這一次表現突出的西院代表——謝英君和韋二妹,還有雜役總管鄧遷徒等人,都請到東院來喝慶功酒。李貓仔和月月兩位下人也被邀請參加宴席。


    對山歌曆來是對歌不懟人,幾位被邀請到東院作客的客人都樂意地接受了。


    不過,這一次宴席座位的安排卻非常考驗月月的智慧和情商。


    莫青蓮當仁不讓地坐在主位,左邊尊位安排莫曼上座也在情之中,可右邊的座位安排誰呢?謝英君為作坊護衛總管,安排他上座亦無可厚非。但是月月揣摩著莫青蓮的心思後,果斷安排韋世豪上座。


    “我?”韋世豪驚訝地指著自己的鼻子,道:“這不合適吧?謝大人是作坊總管,他才有資格坐在那個位置,我地位卑微,不配坐在莫掌櫃身邊。”


    鄧遷徒用詫異的目光看了韋世豪一眼,心裏道:“還算你識相。如果謝大人不在場的話,那個位置要輪也輪不到你,本公子還在呐!”


    韋世豪說得在理,月月和莫青蓮四目相對後,她又心領神會地說道:“你是這一次對歌的大功臣,為東院爭到了榮譽,這位置理應你上座。”


    月月走過去將椅子往外拉了一下,又對謝英君說道:“謝大人,月月這樣的安排,你沒有意見吧?”


    “哦……哦……我沒有意見,月月安排得很周到,理應韋兄弟上座!”剛開始,謝英君對月月的座位安排在心裏頗有微辭,但是經她這麽一說,謝英君也就理解了,立刻微笑地說道。


    “不、不、不,這哪裏行?這不符合道理呀!”韋世豪仍然擺手推辭。


    莫青蓮和莫曼對韋世豪的表現,都顯出一副吃驚的樣子,她們沒有想到,看似大老粗的山間裏野的小夥子,竟然也這麽知禮儀;因此,他在她們倆心目中的印象分又提高了一個檔次。


    “哎呀,婆婆媽媽的做什麽?都沒有一個男人樣,月月讓你坐,你就座下不就完了嗎?”莫青蓮故意表示出一副隨意的樣子。


    “好吧!莫掌櫃是作坊裏的主人,她發話了,那我韋某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他抖了抖兩袖,便入座。


    鄧遷徒看得目登口呆,這眼中盯肉中刺何世修來的福份,這麽受莫青蓮抬受,連入席都被捧為上賓?


    韋世豪入座後,其他人都隨便入席。


    此時,月月偷偷地朝莫青蓮眨了眼,在心裏問主子:“這座位安排令主子可心不?”


    莫青蓮嘟著小嘴,心裏暗暗高興:“這丫頭鬼精鬼精的,表現得還不錯。”


    開席前,莫青蓮盡地主之誼,首先來了開場白:“今天是我們作坊創辦以來最熱鬧的一天,這全賴於我們壯家的山歌文化,給流水線的織錦工們帶來了無盡的歡樂。來、來、來,這第一杯酒,幹了!”


    大家舉杯一飲而盡。


    三杯過後,韋世豪說道:“這山歌如刀,既能揭露人間醜惡,驅憂愁,又能斬殺豺狼虎豹,真乃壯家之魁寶啊!我向莫掌櫃進諫,明年三月三歌圩節的時候,我們以作坊名義,參加敬流的歌圩如何?”


    平時,韋世豪和寨子裏的其他夥伴一樣,有時說話俗不可奈,如今喝了幾杯酒後,說起話也文縐縐的,倒很像文化人。


    “好!”眾人都叫好,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韋世豪身上,其中莫青蓮和莫曼的目光較為特別,充滿驚喜與愛慕之情。


    “臭流氓,聽你所說的話,似乎是個知書達理之人啊,為何有時說話卻粗俗得很?”莫青蓮好奇地問。其實,此話也粗俗得很,話畢莫青蓮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壯家的土司為了達到奴化民眾的目的,並不支持對民眾進行文化教育,絕大部分窮人家的孩子都不知書達理,隻有一些財主的或私下自學的孩子才能識幾個字,韋世豪算是其中的一員。


    李貓仔在一旁興奮說道:“莫掌櫃有所不知。我阿哥到柳州讀過幾年私熟,可有文化了,而且歌才一流。要不是,他阿爸從小就禁止他唱山歌,他早就成為這一帶的歌王了。”


    家事怎麽能在外人麵前提起?韋二妹瞪了身旁的李貓仔一眼後,又踩了他一腳,然後往他碗裏夾了一塊雞肉說:“塞住你的嘴,多吃菜少說話。”


    李貓仔心領會,知道多嘴了,便立刻猛地往嘴裏扒飯,連連點頭。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莫青蓮第一次聽到韋世豪被禁止唱山歌時,還不以為然,認為他是在找借口,但是這一次已確信了,壯家兒女還有被禁止唱山歌的怪事,便問道:“臭流氓,你阿爸為何禁止你唱山歌啊?壯家後生仔不唱山歌,怎麽和女娃仔連情,莫不是你阿爸要讓你當光棍不成?”


    此話,引來大家哈哈大笑。


    “我哪知道為什麽?還好,現在他不是給我解禁了嗎?”韋世豪輕描淡寫地迴答道。


    莫青蓮一直表現得對韋世豪莫大的興趣,莫非真的看上了對方?這令鄧遷徒醋勁大發,立刻找話題來抹黑他,說道:“莫掌櫃有所不知,韋世豪打小是個多情種,也正如剛才你說的‘臭流氓’。他阿爸禁止他唱山歌,一定是擔心他到處留情,到處招惹女娃仔吧?”


    鄧遷徒以半開玩笑的方式往韋世豪的頭上扣屎盆子,逗得莫青蓮咯咯地笑了起來。


    “鄧大公子,可不興你這樣抹黑我阿哥啊!”韋二妹心裏來氣,但又不好發作,便心平氣和地說道。


    “二妹,你還不說?我是有證據的。”鄧遷徒覺得,韋世豪在想盡辦法接近莫青蓮,就是像想討對方歡心,他能抹黑對方就絕對不放過機會,說道:“前些日子,我表妹在大塘圩設歌圩招親,你阿哥不是上去對歌了嗎?而且還對贏了。我表妹說啊,改天她家選好日子了,就登門把親事給辦了呢!”


    “你……”韋二妹知道鄧遷徒是故意拿對歌招親來說事,氣得說不出話來。


    “真有此事?”莫青蓮對身旁的韋世豪問道。


    韋世豪很淡定地點了點頭,說道:“鄧公子說的是事實,真有此事。不過,唱歌之前,我們是有約定的,她撤了婚約我才唱的。鄧公子不分青紅皂白,這才有那天在木羅橋上的誤會。不過,我還得感謝鄧大公子,如果不是他的莾撞,那麽我就不會被處罰到作坊幫工了,我阿爸也就不會對我解禁唱山歌之事。”


    鄧遷徒一臉驚訝,造成今天的地步,原來都因自己起?


    莫青蓮嘴角往上一翹,低頭喝了一口湯,然後說:“來我作坊幫工,你還不樂意?”


    韋二妹擔心阿哥的話惹怒了莫掌櫃,立刻搶話,說:“不是不是……莫掌櫃,我阿哥可愛唱歌了,他不來幫工,我阿爸就不允許他唱歌,能來作坊幫工,他高興還不及呢!”


    人稱歌師的莫曼聽到還有人為了唱山歌,寧願委屈自己做不喜歡做的事情,心裏說不出的敬佩,於是說道:“看不出,韋世豪也是一位山歌迷啊!來,為了剛才你說的山歌如刀,我敬你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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