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月笑了起來。


    從今天起,她是西門吹雪唯一的朋友。


    兩人騎著馬來到了萬梅山莊,那裏果然有無數的梅花。


    不同於其他的花,梅花孤傲,不與百花同列,就像這裏的主人一樣。


    西門吹雪是一個獨來獨往,不與世人相交的人。


    不過現在有了例外。


    小亭中,西門吹雪道:「你是第一個到這裏的人。」


    曦月道:「那還真是有點可惜。」


    西門吹雪道:「可惜?」


    曦月道:「可惜過去的十幾年裏都沒有人陪你賞花。」


    西門吹雪道:「現在你不是來了嗎?」


    曦月笑著點了點頭。


    她問道:「這裏的梅樹真的有一萬棵嗎?」


    西門吹雪道:「不知道。」


    曦月道:「那我就來數一數,看到底有沒有一萬棵。」


    雪無聲地下著,姑娘的聲音飄蕩在清冷的梅林之中,像是一朵明艷的花。


    一棵、兩棵、三棵……一萬零八棵。


    西門吹雪第一次知道,原來山莊裏的梅樹有一萬零八棵。


    這一天,他喝了許多的酒,這對他來說是一件很難得的事。


    劍客一旦喝醉了,握劍的手就不穩,所以他從來不多飲,但和眼前的人一起,他不自覺就多飲了。


    人生難得一知己。


    半個月之後,曦月離開了萬梅山莊,並和西門吹雪約定,以後每年都來這裏賞花。


    她一路南下,交到了不少好朋友,其中甚至有和她年齡差距特別大的,也成了忘年交。


    不久之後,曦月受邀去參加一個朋友的生日宴,於是便去了一趟江南。


    江南正是好風景,兩岸楊柳依依,飄絮如雪。


    曦月下了船,順著人群來到了繁華的大街上。


    四周極為喧嚷,各種叫賣聲不絕於耳,人群來來往往,川流不息。


    忽然間,她發現瞬息萬變的人流中有一個靜止不動的點,像是流水中的一朵蓮。


    那是一個身著白衣的公子,麵容俊雅,長身玉立,他站在人群中,卓爾不群。


    那白衣公子極為年輕,似乎比她還要小一兩歲的樣子,而且眼中無光,是個瞎子。


    瞎子是看不見的,隻能根據別人的腳步聲走路,別人走哪裏,他就跟著走哪裏。


    但是大街上的聲音實在是太繁雜了,很難聽得真切,所以他聽一會兒才邁一步,移動得極為緩慢。


    不過就算如此,他也沒有向人求助。


    每一個人都渴望成為一個獨立的人,哪怕是瞎子。


    曦月朝他走了過去。


    花滿樓是江南花家的七公子,幼時得了一場病,導致雙目失明。


    他是家中的幼子,又目不能視,因此全家人都對他愛護有加,生怕有了一絲閃失。


    可是花滿樓不喜歡這樣的生活,他不喜歡被當做一朵脆弱的花,讓人心翼翼地嗬護。


    瞎子也可以生活得很好。


    為了證明這一點,他搬出了家裏,並且不讓任何僕人服侍,自己一個人住在一座小樓裏。


    他的耳力很好,能聽見十分細微的聲音,但是當千萬種聲音混雜在一起的時候,他就有些難以判斷了。


    無數道腳步聲在耳邊響起,像是雜亂無章的鼓點,分散著他的注意力。


    忽然間,有一道腳步聲徑直向他走來,停在了他的麵前。


    那人重重地在地上踩了一腳,又踩了一腳,向前走去。


    困在黑暗中的他,忽然間有了方向,跟隨著這道腳步聲而去。


    一道又一道腳步聲,像是聖音一般,為他指引著方向。


    他如信徒一般緊緊追隨,終於脫離了萬千聲音的包圍。


    人聲漸弱,世界驟然變得安靜而又溫順。


    花滿樓聞到了一陣香味,那是他小樓裏的花香,他離那裏很近了,於是露出了微笑。


    那人似乎是明白他已經不需要指引,轉身便走了,不留下隻言片語。


    花滿樓追了上去,可那人步履匆匆,似乎急著去哪裏,一瞬間就消失了。


    他的世界失去了她的音訊,隻有一片漆黑。


    他不知道她叫什麽,也不知道她長什麽樣子,可是她的腳步聲仿佛還迴蕩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就像花朵凋謝後的空枝,雖然花瓣不見,卻有暗香殘存。


    他決心要找到她。


    這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他對她的一切一無所知。


    他唯一認得的,是她的腳步聲。


    當她離開的時候,那陣腳步聲如落花一般輕盈,又似朝霞一般明麗。


    第50章 陸小鳳(4)


    一片漆黑的世界裏,如何尋找一個不知姓名的人?


    花滿樓甚至沒辦法向人描述她。


    那隻是一種若有若無的感覺,像山間裊裊的輕煙。


    他是在那條街遇上她的,所以他便每天都在那條街上等著,也許有一天她會再走過這條街。


    大街上人來人往,千萬道腳步聲響起,也許就算她走過了,他也不知道。


    於是花滿樓開始鍛鍊自己的聽力,他坐在小樓之中,傾聽花開的聲音。


    一片寂靜中,響起一陣輕微的綻放聲,花開了。


    一朵、兩朵、三朵……


    在風中搖曳,送來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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