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疏是知道漸眠將他送來荊山寺躲難的。


    小沙彌說:「那貴人走了九千階的山路,一步一步,將您從山下背上來的呢。」他話中有些感慨:「他爬上來的時候,雙腿膝蓋都磕的全是血。」


    傅疏的心,被一雙無形的大手緊緊捏了一把,叫他抽痛不已。


    原來…他是這樣被寺院收留下來的。


    那個散漫懶得沒骨頭的人,是如何背著他走過這麽長這麽陡峭的山路,傅疏根本不敢想像。


    他離開寺院的時候,小沙彌也在場,那時候前任主持大廟剛剛過世,誰也沒有心思再對這位施主將這些閑話。傅疏又走的匆促,沒有細問過。


    「不過現在都好了。主持若還在世,一定也是欣慰的吧。」小沙彌向他告辭。


    正午閑暇,皇帝正在歇晌。聽說他自從上次病後,精神就不大好,在宮中除了上朝就是臥在寢宮,如今到荊山寺,也是一趟大遠門了。身子疲累,看情形迴宮也要快到日落了。


    眾臣子三兩零落,有去大殿上香的,也有去賞山景的。


    傅疏去大殿為樞日求長明燈的時候,卻聽善慧說:「阿彌陀佛,方才太子殿下已經點過了。」


    傅疏一頓。


    外頭雲妝碰撞,發出清脆聲響。而吸引他的注意力的,是正在翻雲妝賞看的漸眠。


    他一襲紅衣,就勝過這滿殿顏色了。


    善慧說:「這些雲妝大多都是山下的百姓係來求姻緣的。」


    一些販子就靠賣這些東西謀生。


    因著這項發展中的副業,荊山寺的香火也鼎盛綿延。除了來求平安的,最多的就是少男少女求姻緣了。


    那顆百年巨樹上掛滿了叮叮噹噹的紅繩和雲妝。


    傅疏懷裏就放著一個。


    那還是樞日在時,陰差陽錯買給殿下的玩意兒裏的。


    一隻在漸眠那兒。隻他當時不經意,也不懂這個。卻被薄奚丟進火中焚燒了。這點旁人自不知曉。


    而另一隻,就在薄奚這兒。


    他曾想將這隻也歸還於漸眠,解釋清這場烏龍。


    可是現在——


    善慧那雙慈悲法度的眼睛隻瞧他一瞬,就已然。


    他心中誦念阿彌陀佛,隻道是孽緣糾纏。


    善慧說:「施主與我佛有緣。」


    善慧張開手,是一個索要的手勢:「施主身上的東西,可交由善慧處理。」


    他說的是傅疏懷裏的那隻雲妝。


    他竟說傅疏與這裏有緣?緣又從何而來。


    「咚——!」


    寺院鍾聲敲響,五蓮大佛坐落大殿,投向世人的眼中無悲無喜。


    傅疏卻說不用了。


    他也聽得一個說法,隻單單求一個雲妝是許不了姻緣的。


    樞日後來向他提起過:「要將雲妝拋到荊山寺後山桃樹上,與心上之人共飲荊山水,以誠心打動神靈,方能如願。」


    善信在背後凝望著傅疏離去的背影,半刻後淡然一笑, 「癡兒,癡兒。」


    你本一支死物,隻因萬年前一眼,又何必苦苦執念萬年。


    到底死物有心,卻不知世間因果早已註定,兜兜轉轉,唯獨癡妄罷了。


    部下是在後山找到傅疏的。


    瀑布百尺,飛流直下,


    傅疏獨立於其前,手中還握著什麽東西。


    部下跑的著急,滿腦袋都是汗,他停下來,喘氣都費勁, 「大人,大人,不好了!」


    部下:「川齊叛軍偷襲,太子殿下被擒了!」


    傅疏猛然一驚:「你說什麽!」


    另一邊。


    漸眠禪房的門被敲響。


    三下過後,裏麵一道懶散聲音:「進來。」


    麵容尋常的小太監是丟進人堆裏都認不出是誰的長相,他掩去眼中複雜,壓低了太監帽,顫顫巍巍推門進去:「殿下,殿下不好了!」


    漸眠發冠未束,烏黑長髮散下,蜿蜒肩頸。他方才殿前轉了一圈,剛要歇下,就被小太監的敲門聲吵醒了。


    麵上表情有些不愉:「怎麽了?」


    小太監聲音驚惶:「川齊叛軍來襲,丞相被他們擒住了!」


    漸眠擰眉:「你說什麽?!」


    漸眠分明昨日還見了薄奚,今日便出了這樣的事情,漸眠心中覺得奇怪。


    他掠過小太監,帽子擋住他的半張臉,隻能看見他緊緊抿住的唇瓣。


    漸眠趕到時,沒看見什麽川齊大軍,也沒看見傅疏。


    那小太監在身後驀地推了他一把。漸眠一下不察,往前跌去,一下被人接住。


    那道聲音輕佻非常,卻又很熟悉:「殿下怎麽這麽不小心?」


    漸眠抬眼。


    那接住他的人,正是許久未見的一位故人——沈仰。


    他怎麽在這兒?


    漸眠欲要掙脫他的懷抱。沈仰卻一鉗一拽,將他抱的更緊。


    沈仰的力氣好像大了許多,他箍住漸眠手腕的手掌似鐵鉗,讓他不能掙紮分毫。


    漸眠起先不知道他想幹什麽,沒過半刻卻見有人帶著傅疏趕到這裏。


    傅疏雖麵上表情冷靜,身形卻不穩。


    二人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這是被甕中捉鱉了。


    漸眠許會犯這樣的錯誤,傅疏卻不應該。


    這是第一次,他太情急,聽到漸眠的名字,他自亂了陣腳。他不能夠再讓他出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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