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男人在一個對視間確定了彼此的身份。


    「薄奚。」樞日準確叫出了他的名字。


    這樣看上去,其實是樞日更為狼狽些,身上還有與人纏鬥的傷痕,順著袍角默聲滴在地毯上。暗色的地毯就被暈開了一小朵花。


    那些人得了薄奚的令,於是樞日雖寡不敵眾,卻也並未被傷及筋骨。所見的也隻是些皮外傷。


    他很快反應過來這是調虎離山之計,未曾戀戰,一個閃身就抄著近路跑迴長秋殿了。


    推門時便見到內室有道朦朧虛影。


    夜闖閨閣。


    樞日此刻動了真氣,他殺紅了眼,招招都是要著薄奚的命去的。


    幾個纏鬥間,薄奚也並不想引出什麽其他動靜來。


    他快刀斬亂麻,掌風一震擒住樞日命脈,將他逼退三步。


    噹啷——!


    佩劍兩半,樞日被薄奚踢倒在地。


    他想到主子,想到這個主子一直愛護的小殿下,拚死也要護住漸眠周全。


    他掙紮著起身,薄奚奉告他:「你並不是我的對手。」這是實話。


    肺腑血氣上湧,樞日啐出一口血來,將將扯出個笑, 「你還沒有讓我倒下。」


    薄奚:「你知道我不想讓他死。」


    他幹脆利落地跟樞日坦白,倒讓樞日有些措不及防。


    是的,這是宮中人人皆知的事實。先前的舊國王儲,曾是雪封太子的斷袖之寵。


    薄奚迴頭看了一眼。


    床上躺的那個雪玉堆成的人臉上已經有了些血色,此刻正在酣睡。


    狀態已然見好。


    也不辜負這活死人肉白骨的秘藥大材小用。


    薄奚一步步向外走去。在樞日還想抽出暗器之前,薄奚斜眼瞥過,淡淡:「留著你這條命,在宮中護住他。」


    樞日壓在暗器上的手一下沒了動作。


    薄奚今日沒有準備了結他。


    就如同薄奚所說,他並不是他的對手,強行攔住他隻會造成大家都不想看到的局麵。


    對薄奚而言,樞日是漸眠身邊還可堪一用的衷心之人,為著這點,他允許他近身伺候漸眠,留他的一條命在。


    *


    長秋殿燈火通明,地龍燒的整個殿都暖洋洋,半點兒寒意都覺不出。


    樞日怔愣愣守在漸眠床下,他手中還握著那把斷成兩半的佩劍。


    他想,一國王儲淪為他人的胯下之臣,分明應該感到羞辱,恨不得將漸眠挫骨揚灰才對。但見他冒著風險深入禁庭,對著漸眠的眼神是難得的柔意,就知道並非如此。


    他料想到一個可能。起初覺得驚詫,現下想來又覺得十分合理。


    就是這個在外人看來荒唐驕縱的草包太子,真的拴住了那個強大男人的心。


    燭芯「嗶啵」的炸開,濺出點點燈油,黏膩清亮。樞日一下驚醒。


    他的內心忽然產生一股從未有過的膽寒。若是薄奚真的喜歡小太子這個人還好。若他隻是愛小太子這副被上天眷顧的皮囊,那麽若真有頭一天薄奚贏得這場戰役的成功,小太子又會被如何對待。


    那個驕傲又蠻不講理的小孩子,被當成了新皇宮中的男寵,遭受屈辱和輕視,那是比要他的性命還要難受的事。


    樞日隻能祈禱,祈禱大人早日醒來。才與薄奚有一戰之力。


    *


    沒過幾日,冀王殿下傳出旨意,帝漸晚舟倍感力不從心,將皇位傳召於冀王漸如意,自己則退位自封於太上皇,隱居長清殿。


    旨意是否真是的漸晚舟所寫已經不重要了,現在宮中人人都知道冀王要在三日後準備榮登大寶。為此宮中上下忙碌異常,司禮處的人更是來將長秋殿的宮人借走大半。


    樞日處理完宮人的事,推開殿門時卻敏銳發現不對勁。


    他左右掃視一眼,反手關上殿門。


    白日的陽光隻能透過素白的窗紗照進來,暈開淡淡朦朧的光影。


    殿內響起一陣異響。


    「咚,咚咚,咚咚咚…」那是什麽東西被搖響的聲音。


    樞日感到一陣悚然。


    他循聲走進內殿,視線先是看向床榻,那裏已經空無一人。


    「咚,」一聲響動,殿內陷入一陣死寂。


    樞日走到貴妃榻前,他跪下身來, 「臣下的失職。」


    他分明已經將這東西藏進了私庫,又命人鎖起來嚴加看守。誰知道漸眠這樣神通廣大,也能翻出來。想必他已經知道了小福子的事。


    不過也對,這樣的事傳出來就是滿宮沸沸揚揚的,他早晚都會知道。


    漸眠懶洋洋倚在貴妃榻上,虛虛的陽光吻在他臉上,幾忽透明的皮膚好像能夠清晰看見埋藏在內的細小血管。他少穿著一身白衣,雪浪翻飛的袍角裸出未穿鞋襪的一雙足。


    那是小福子還在時最常幹的活。


    漸眠的貼身侍奉都是由他來的。縱然已經年過半百,稍稍有些力不從心,他也不願意假手於人。


    漸眠的臉蛋貼在鼓麵上。


    死物又有什麽溫度。漸眠沒叫他起,樞日就一直保持著跪在地上的這個姿勢。


    他其實對於小福子並沒有什麽很深刻的印象。


    他好像永遠是一副弓著腰的樣子,看不清臉,隻知道是白窩瓜一樣胖胖的,跟別人永遠是一副疾言厲色的閹人做派,但是麵對漸眠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永遠都是欣喜和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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