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貼在漸眠耳邊,嗬出的熱氣裹挾著啐冰的音調卷進漸眠耳朵裏:「你到底在怕什麽?」


    漸眠驀然瑟縮了下,撲簌簌的眼睫落下,掩飾不住的慌張還是被捕捉。


    漸眠想,原來他早就猜到了,不愧是登級中雙商超高的主角攻。


    好像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薄奚就已經不屑於在他麵前掩飾自己的野心和欲·望了。


    或許是他從未將漸眠放在眼裏,又或許他有足夠的把握可以全身而退。


    漸眠不知道。


    他抬眼時隻見朦朧一片,昏昏暗暗,叫人看不清前頭的方向。


    他不著痕跡地想,薄奚到底知道了些什麽呢?又或者說,他已經知道到什麽地步了呢。


    ……


    意識瀕臨崩塌前夕,漸眠感受到了帳外湧入的寒意。


    「少海?」低沉的聲音飄到耳邊。


    他一個激靈,清醒了。


    是傅疏。


    漸眠埋頭在薄奚懷裏,長發覆蓋下的身軀還在輕輕發抖,他咬著手指,朝薄奚搖頭。


    他並不想讓傅疏見到自己現在這個樣子。


    走不走?他用口型無聲對漸眠講。


    漸眠點點頭。


    「傅相。」薄奚給漸眠裹上大氅,恭謹道:「殿下出來許久,現下想要迴去了。」


    薄奚身前響起一道低沉沙啞的應答聲。


    有些奇怪,但傅疏此刻並沒有想那麽多。


    他沉默兩秒,說:「也好,這裏自然比不得禁庭,天寒地凍,殿下當心些。」


    漸眠啞著嗓音,「好睏。」


    薄奚順勢將漸眠抱起來,就要往外走,與傅疏擦肩而過時,大氅下,一隻細白的手垂下來,小指無力地抽了抽。


    迴程路上。


    客棧的掌櫃再一次見到了那位身份非同凡響的貴客。


    他的客棧位置偏僻,蓋因建在安置營與京都的折中處,這些時日才多了些來客。


    大多匆匆歇腳,飲過馬匹之後便上路。


    那位貴客是被一個年輕人抱著進來的。雖然未見麵容,身上這樣的好料子卻再不多見。


    他好像是病了,整個人蜷成蝦子縮在那個年輕人懷裏,隻細窄潤白的後頸露出來些,很漂亮。


    年輕人聲音溫和,喚迴掌櫃打量的思緒,「一間上等房,多謝。」


    他噯了聲,手腳麻利取出鑰匙,再不去想些別的。


    ……


    紅燭劈啪,燭芯爆出的火星像舊年與新春交替的剪影,讓人隻覺心暖意融。


    霧氣染濕了漸眠的發尾,長長鋪散在床榻上,蜿蜒曲折。


    ————河蟹啦


    漸眠哆嗦著往他懷裏靠,抱著薄奚的脖子啄吻,「我想辦法好不好,我想辦法可不可以……」


    利器要殺人,把五髒六腑都攪爛掉。


    迴答他的隻有男人沉默的懷抱。


    來福客棧被大霧掩埋,連同在這裏落腳的一隻金鳳凰,都不得不棲上那根梧桐枝。


    霧氣稍散,兩人啟程。


    漸眠恨恨地咬上薄奚傷重的左肩,模模糊糊的開口:「薄奚,孤一定殺了你。」


    他撐住馬韁的手鬆開,懶懶地,「殿下隨意。」


    馬兒驟然掙脫束縛,沒命地撒歡,前蹄蹬起時,嚇得漸眠又緊緊把手臂掛在薄奚肩上。


    是依賴的姿態。


    薄奚終於發現了他的軟肋。


    很擅長用厚重的烏龜殼保護自己,逗狠了還會用鋒利尖牙狠狠咬傷一口,但若是遇到比自己還要難啃的骨頭,就會化成一灘甜水,誰都沒有他會撒嬌。


    *


    迴宮時已天光初霽。


    朝堂的動向總是轉變的這樣快,昨日還是妖相傅疏,今日就成了救國功臣,漸眠托腮聽著八卦,昏昏欲睡。


    屁股還沒有從墊子上捂熱,外頭一聲高嗬叫他打了個激靈。


    唱喏的內侍高聲:「皇上駕到——」


    薄奚跪在地上給他揉摁著緊繃的小腿肌肉,聞言一頓,便被漸眠一腳踹開。


    趿鞋下榻,想到什麽,漸眠抬手一勾,鮫紗紅的床帷落下,薄奚整個人隻剩朦朧輪廓。


    漸眠迎到外殿,俯身跪下,牽動到身後的傷口,表情無比之扭曲,連帶著出聲都悶悶,「兒子給父皇見禮。」


    有雙寬大的手托起了他的肘腕。


    「怎麽不叫耶耶?」來人問。


    漸眠一頓,順坡下滑:「耶耶安好。」


    皇帝朝後招了招手,入目先是滿卷的寧心咒,再抬眼,對上一雙冰涼泛霧的眼睛。


    是沈仰。


    真是巧了,漸眠抬眉。


    沈仰拱手作揖:「少海。」


    漸眠一頭霧水。


    皇帝從內侍手中接過一卷已經謄寫好的寧心咒,那字力透紙背,字字珠玉,實在漂亮。


    與漸眠那手/狗爬字相比簡直是雲泥之別。


    他似乎是很輕地笑了下,問:「明月的字何時進步的這樣快?」


    沈仰抿唇偏過頭去。


    漸眠眨了眨眼睛,正準備編造一個看似合理的解釋,剛一抬頭,對上一雙含笑的眼睛。


    歲月不曾在皇帝臉上留下太多痕跡,那雙與漸眠有著三分相像的眼睛更加柔和,眼角細紋深邃又繾綣。


    他沒有怪罪漸眠。


    漸眠一向是比較擅長得寸進尺,他隻向皇帝身後瞥了一眼,便有上道的小太監謙聲開口:「殿下,鶴公公今日身子不適,不曾伴駕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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