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現在這樣,兩個碗相對擺放著,筷子一攪,白花花的一堆餃子在湯裏晃。


    小時候奶奶教我,團圓的時候要吃餃子。月充盈,人就該相見。


    熱氣蒸得人眼眶也發熱,我快把頭埋進碗裏了。


    林渡舟吃飯向來慢條斯理,所以總是長不胖,就連偶爾交談,也是輕言細語的。他低聲道:「混得很差?」


    盡管他說這話的語氣像節目裏那個溫和的心理醫生,但我還是聽出來他在刺我。我在林渡舟麵前沒什麽好比的,他如今除了樓下打牌的大爺大媽,也算是家喻戶曉。倒是有一樣,我從來占上風。


    我說:「幾年不見,這麽沒規矩了。」


    對麵的手頓了一瞬,指尖順著筷子滑動方寸,又攥緊了。


    「……師哥。」


    林渡舟被打迴原形,聽起來像是咬著牙叫的,我真的想抬頭仔細看看。


    我們認識的那一年,盛夏時節,蟬噪喧天。我們分開的時候,正值夏夜淋漓的大雨。城市的喧囂和蟬的嘶吼被埋進雨的咆哮裏,潮濕的路麵盛滿了燈光。


    然後又重逢在暑熱漸褪的時刻,一批又一批高唱了七天的蟬銷聲匿跡,狂熱的盛夏已經過去。


    林渡舟垂著眼,默默吃完一整碗。估計他吃得認真,我抬起頭來看他,目光毫不掩飾,多少有些肆無忌憚。


    他這雙眼睛生得漂亮,看著深邃又幹淨。隻是林渡舟不解人意,放下筷子,將眼鏡戴好,好整以暇地放下襯衫的袖口,一起身,高挑的身體在桌上留下一片燈光的陰影。


    他拿起椅背上的外套,看樣子準備離開。


    我沒有多少時間,總共不過45天。再沒有更多的六年給我耗下去了。


    我要知道他為什麽溺亡,是誰傷害了他。


    「林渡舟,」我坦坦蕩蕩抬眸,幾秒鍾裏腦子裏過了無數句話,最後把他說過的話又拋還給他,「你混得很差?」


    嘖。


    什麽爛嘴。


    電視裏秋季開幕演講會的迴放已經播完,緊接著是一段熟悉的弦樂,昨晚的《心靈擺渡》開始重播。


    電視裏的人眉目舒展,黑色襯衫扣得齊整,照例開口,話語還是淺淡親和。每當他說話,嘴角時常微微揚著,低緩的嗓音像沉穩的大提琴。


    林渡舟瞥了一眼電視,迴過頭來,居高臨下地垂著眼,頓了片刻,嗤笑一聲,「你覺得呢,師哥?」


    第4章 【45天】他瘋了。


    《心靈擺渡》的演播廳幹淨敞亮,沒有其他娛樂節目那樣浮誇的裝飾,看起來更像是透光的書房。


    舞蹈節目的麵試直接定在了演播廳裏,觀眾席上零零落落地坐著幾十個舞者,許多都是業內的老麵孔,一路進門打了不少照麵。前排坐著幾位舞蹈家和節目組的人,從後頭隻瞧見一排黑乎乎的腦袋。


    「這就是林渡舟講心理知識的地方?」和我同一個舞團來的小朋友叫莊臨意,剛畢業,二十出頭的年紀,盯著舞台滿臉新奇,「我媽在家老看這節目,我在家嘆口氣,她就覺得我該上精神病院去。」


    我帶他找了個位置坐下,笑道:「什麽破節目,危言聳聽。」


    莊臨意眼睛瞪得老大,趕緊埋下頭,「聽說台長開完秋季演講會也來湊熱鬧了,林渡舟可是台裏最有名氣的。台長冤枉,我什麽都沒說。」


    「出息,」我一敲他的腦袋,「你先去換衣服吧,我把位置占著。」


    莊臨意提著袋子走了,我這才轉過頭去,仔仔細細地打量舞台。


    林渡舟明明不在這裏,可我能看見他的樣子。他就坐在沙發上,西裝褲襯得雙腿更加勻直修長,黑色的襯衫熨燙得一絲不苟,金邊的眼鏡架在鼻樑上,眼眸沉靜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湖。


    世間熄滅了所有的燈,隻留下一束冷白的光。他在光暈裏看向我,神色隔著鏡片反射的光點,仿佛和我隔了茫茫的霧氣。那是我六年沒有走近的距離。


    「師哥,」一道聲音鑽入耳畔,我猛然迴過了神,一轉頭,一顆腦袋近在眼前,嚇得我一顫,莊臨意哭喪著臉在我身邊坐下,「我怕演出服髒了,專門拿練功服蓋著。」


    這死小孩兒。


    我鬆了口氣,「然後呢?」


    莊臨意將袋子扒開來,「練功服底下還是一套練功服。」


    我哭笑不得,想起自己曾經也幹過這樣的蠢事情:小學表演打快板忘了帶快板,大學表演摺扇舞忘了帶摺扇,上個月舞團聚會喝多了,忘了帶腦子。


    我把自己的袋子拿出來,遞給他,「咱倆身形差不多,換我的吧。」


    莊臨意打開一看,滿眼放光,我怕他要給我跪下,趕緊催他去換上。


    他看起來有點過意不去,「這是你和楊師姐的舞劇定製的新衣服吧?師哥,我穿了那你穿什麽?」


    我往椅背上一靠,指了指自己身上樸素的白t,「你一個新人不好好著裝是態度問題,我跳了二十幾年,這就叫大道至簡。」


    莊臨意滿臉得救的神情,我怕他現在就要磕頭,又一次催他走。


    小莊神色很虔誠,「師哥,我要是能進五強,獎金分你一半兒。」


    傻孩子,五強有誰我不知道,但你第三期就淘汰了。


    後頭傳來一陣鬧聲,我沒迴頭看,直到有人叫出了名字,才覺得脊背僵直。還沒側目,一個身影從身邊走過,步伐沉穩,背影高挑又清冷,空氣中隻留下凜冽的清香。人們說它叫「雨後森林」,像昏沉夜色中的海浪,一次次衝擊無人的懸崖峭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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