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為了證明她的話,何成明剛站起來,便瞧見蒼龍嶺上燈火輝煌,從山頂一直蜿蜒而下,像一條火龍盤踞。鐵蹄聲慢慢,前方的路上黑壓壓一片人頭——是去而複返的北魏人!


    所有城門前的人刷地就全部站了起來。


    “屯長,北蠻子!”


    “是啊,他們來了!”


    一行人驚慌失措的喊著,像何成明和謝不鳴靠攏了過來。


    謝不鳴看了一眼隊伍,頓覺渾身都冷,心中一陣冷顫,下意識的又抬頭看了一眼堰塘關,北魏人來了,城門恐怕更不能開了!


    北魏人靠了過來,嚴嚴實實的將城門圍住,北魏人分兵而裂,百裏錦帶著一眾副將拍馬而出,他黑色的大氅在風中飛揚,一雙眸子像夜陰鷙,他掃了一眼前方城門前的東陸士兵,臉上掛起漠然的笑,盯著這些人看了片刻,卻沒有下令立即絞殺,而是揮了揮手,一行北魏的步兵帶著幾個大包裹踏上冰麵,遠遠的將大包裹丟給了東陸人就撤。


    “百裏錦要做什麽?”謝不鳴的腦袋飛快的轉了起來。


    已有人挑了那些包裹到跟前,打開一看,裏麵並非什麽驚悚的物品,而是很多芝麻大餅。


    謝不鳴渾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


    她忽然明白了百裏錦到底是什麽意思,先下檄文,將這支隊伍誣陷為細作,這支部隊被拒之關外之後,他緊隨其後而來,東陸必定以為他們是這支部隊帶來的,對這支隊伍恨之入骨。百裏錦到了,一不殺,二不罵,三不打,還送了吃的來,越發坐實了這支隊伍的細作之名。


    可是,那也不對……


    要是溫淳覓不上當,開了關門,這一切豈不是白做了嗎?


    除非……


    謝不鳴迴頭飛快的掃了一眼身後的隊伍,越想,越覺得不寒而栗。


    溫淳覓不蠢,不可能看不出這樣簡單的離間計,更何況這支隊伍在城門口的時間越長,東陸堰塘關內的將士想到主帥這般對自己人,必定會寒心,軍心渙散,那才是真的麻煩。


    既然是這樣,溫淳覓冒著這樣的風險,都不能開城門,隻能說明一點——


    真的有細作混跡在隊伍裏!


    而且,這個細作決不能放京城裏,否則,堰塘關將有極大的危險!


    是誰?


    她的眸光劃過殘存的這些人,心中一陣突突的跳。若是細作一刻不除,他們就隻能待在城門口,北魏人根本不需要費力氣攻打他們,隻需要在門口再圍半天,他們就全都凍死了。生死存亡,就全看他們到底做什麽樣的選擇!


    “元帥來了!”正想著,身側的何成明忽然渾身一震,“隻要開了城門,我們就能活下去!”


    謝不鳴一抬頭,正撞見城牆上溫淳覓低垂的目光。四目相對,乍然間溫淳覓眯起眼睛,緊緊的鎖定了自己。


    刹那間,好似一盆冷水從頭頂澆下來,謝不鳴渾身如墜冰窖,幾乎動彈不得。她直勾勾的看著城牆上的溫淳覓,溫淳覓也不眨眼的盯著他,毫不掩飾自己的殺意。心念急轉,謝不鳴頓時就知道溫淳覓這般看著自己是什麽意思——他以為自己是奸細!


    不是自己的錯覺!


    城牆上,溫淳覓蹙眉,軍中怎麽會有這般好看的人,事出有異必為妖,這種漂亮的人,做細作最易籠絡人心,他轉頭吩咐自己的副將餘留:“拿我的雕翎弓來。”


    溫淳覓拿了弓箭過來,張弓搭箭,竟是衝著謝不鳴接連放了三箭!


    驚變突起,何成明驚慌的喊:“元帥,你做什麽?”


    城牆上的人更是不解,紛紛勸阻:“不可!”


    然而,晚了。


    箭矢劃破空氣,帶來一陣尖銳的破音,直逼謝不鳴的麵門而來。溫淳覓箭法是一等一的好,三箭齊發,一箭直逼謝不鳴的麵門,另外兩支箭往左右封死她逃跑的路,竟是避無可避,存的是必殺的決心。箭,來得好快,謝不鳴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生死邊緣,她的腳好似生了根,瞧見那箭往自己麵門而來,倉促之間,身體快一步做出反應,猛地蹲了下去。


    那箭擦著她的頭頂飛過,另外兩支箭羽深深插入左右的沙土裏。


    謝不鳴抱著腦袋,死裏逃生,她驚得呆了,直到何成明將她扶了起來,憤怒的質問城門上:“元帥,我們奔逃而來,你不讓我們入關,如今又無緣無故放箭射殺我的兵,是何道理!”


    溫淳覓沒說話,他冷哼一聲,轉開了頭。


    謝不鳴渾身都在抖。


    方才那一瞬間,她又一次跟死神擦肩而過,她無法想象,要是她反應過來閃避,會被那兩支箭或者隨後更多的箭射成怎樣的窟窿。


    溫淳覓根本不答話,吩咐了身後人幾句話後,轉頭又看了一眼謝不鳴。


    這一眼,更是眉心緊促。


    對於何成明的質問,他從頭到尾都沒迴答一個字。


    城牆內外,軍將皆是一凜,人人眼中帶了幾分情緒,均有些憤怒的看著溫淳覓。尤其是城牆下的兵,被拒之關外已心生憤懣,眼見主心骨謝不鳴險些被射殺,更是人人激憤異常,噴火的目光緊緊盯著城牆上的溫淳覓,似要溫淳覓給個說法。


    溫淳覓卻轉身下了城牆,臨走前吩咐左右:“百裏錦暫時不會攻城,讓人備著餅,丟給他們。”


    左右一愣,便知道元帥這是打算救人了,立即有人跳起來飛奔去準備,雖說素不相識,然而都是軍人兄弟,個個都舍不得看他們把命送在了自己眼前。


    城門上的人來了又走,何成明不免失望非常,訥訥的盯著看了片刻:“真的不開嗎?”


    “不,他不會開的。”


    謝不鳴緩緩搖頭,想明白了為什麽不能讓他們入關,剩下的就好猜想,她決不能心存僥幸,溫淳覓絕不會以讓他們這一支隊伍禍害了整個堰塘關。


    何成明垂下頭,五大三粗的漢子,忽然之間就開始嚎啕大哭起來。


    眾人都圍攏過來。


    何成明哽咽著說:“我,我對不住你們,兄弟們,眼下進不去關,又被北蠻子包圍了,我,我……”


    “屯長,都是溫淳覓的錯!”


    “對,都是他,他剛剛還想殺了阿不!”


    眾人七嘴八舌說起話來。


    不遠處,百裏錦瞧見這一幕,微微一笑,他的麵對已經已經達到,他伸了個懶腰,對蘇鬱說:“我去睡會兒,什麽時候這些人要跑了,再告知我。”


    蘇鬱沒說話。


    百裏錦說了兩遍,蘇鬱一直都沒開口,他莫名其妙的迴頭看了看副手,便瞧見這人看著前方都看直了,不由跟著看了過去。


    城牆下的那群東陸人被堰塘關上的火把和北魏軍的火把照得一清二楚,在痛哭的何成明身邊站著一個高挑的人兒,一雙美目流轉,時不時的看一眼北魏人,眼中寒光如冰,映著搖曳的火光,似含了刻骨的仇恨。饒是見過無數美人,百裏錦也被這人勾得下腹微熱。


    東陸軍中為何藏了個美女?


    他滿心不解,目光往下移,那美女的胸部卻格外平坦——是個男人?


    百裏錦頓覺興趣全無,推了蘇鬱一把,打趣他:“你什麽時候對這種男人感興趣了?”


    “不,不是,”蘇鬱刷地紅了臉,仍舊是舍不得移開目光,“我對他……”


    嗯,說沒興趣還真有點假。


    他素來喜歡美女,然而,瞧見這男人,卻覺得心中總是異樣。


    他說著,忽然想起了什麽,轉頭看著自己的主帥,笑道:“元帥不認得這個人?他就是在石頭城跑掉的那個俘虜啊!”


    是他?


    百裏錦刷地轉頭,死死的盯著謝不鳴看。越看,越覺得這個人就是先前在鴿子崖上又跳又叫揭自己老底的那個混賬東西,目光如寒芒,直直向謝不鳴射去。


    時至今日,他算是見到這屢次三番拆了他台的俘虜到底是何方神聖了!


    “你喜歡?等抓到了他,賞給你,想怎麽玩就怎麽玩。”百裏錦咬牙切齒,一字一句從牙縫裏吐出一句話:“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好!”


    蘇鬱失笑。


    百裏錦又恨恨的瞪著謝不鳴看了片刻,終於轉身走了。


    蘇鬱一直沒走,他隔著護城河看了好半天,忽然,拍馬往前走了走,“咦?”


    堰塘關城牆下,何成明哭了片刻,勾得大家都抹淚,謝不鳴卻一滴眼淚都沒有,她在心裏計較著要如何才能擺脫這個困境。想了想,大家都哭,她卻笑了:“屯長別哭啦,與其哭給北蠻子看,不如我們臨死前送他們一份大禮吧!”


    何成明哭聲一凝:“你要做什麽?”


    謝不鳴大步上前,利落的將方才百裏錦讓人扔過來的芝麻大餅抓了過來,聞了聞,就分給大家。加上東陸後來丟下來的,竟然一人拿了兩個。


    她揮了揮手中的餅:“屯長,吃飽了再說。”


    何成明愣了愣,完全沒想到她說的辦法是這個,不過,他很快摸了摸眼淚,一咬牙,惡狠狠的將芝麻大餅塞在嘴巴裏:“好,就算是死,也要養足了精神,拉些北蠻子做墊背的!”


    士兵們本擔心有毒,見屯長都吃了,哪裏還猶豫,一個個含著眼淚開始啃起大餅來。不多時,大家都吃飽了,坐了一會兒,力氣就漸漸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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