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人打過來了!


    謝不鳴的第一反應就是要趕緊跑!


    戰場刀劍無眼,憑著她那點不入流的槍法和刀法,她還不想自己這好不容易撿來、阿不用命換來的小命就此丟在石頭城。但腳卻生根了一般,根本動彈不得。四周的人臉上紛紛湧出一股無畏之色,“不做亡國奴”的大喊震耳欲聾,將夜空都撕開了一般。台上的將軍分派布置,各個營領了命後,由營長帶著自己的士兵跑步去往石頭城各處城牆。


    赤字營亦領了命,全營都要跟著上城樓,鎮守西門。


    這下子,謝不鳴想走都沒機會,被人推推嚷嚷的上了牆。她個子雖然高,身材卻瘦,戰甲穿在身上沉重,上了樓就氣喘籲籲,還未站穩,耳邊於喜林先倒抽了一口冷氣。


    他拽了一把謝不鳴:“小子,你快看,咱們完了,真的完了!”


    謝不鳴順著他的手往下一瞧,剛剛站穩的腳忽覺一軟,差點一屁.股坐了下去。


    茫茫雪野,蒼蒼大地,此刻石頭城外烏壓壓一片人頭,一眼看不到邊際,全是清一色的青衣。離城門最近的全是騎兵,駿馬嘶鳴,馬背上的士兵嚴肅規整,鎧甲的冷光讓人膽寒。鎮前營的空地上排開數十輛攻城車,雲梯、井闌、弩箭配備,火把在風中晃動,映著人人肅殺的臉。粗略一數,城門外怕不止五萬北魏人。


    “石頭城守軍不過一萬,這,北蠻子這次是傾巢而出啊!”於喜林急得汗都下來了。


    謝不鳴的心頓時涼透。


    石頭城是陳明關外的小城,常駐守軍五千人,加上支援的寒銅軍五千人,不過一萬人的兵力。再看看石頭城的城牆,總共不超一丈,沒有壕溝,沒有護城河,沒有箭塔,沒有長弩,連那城門都簡陋得經不住衝車撞兩下。


    正看著,隻見北魏軍後陣跑出來幾個騎兵,舉著旗子從兩邊竄走,便聽號角悠遠傳來,金戈聲和喊殺聲推著步兵一步步上前,攻城器械慢慢靠近,大地都跟著抖了三抖。


    北魏大軍潮水一般湧來,滔天威勢,立時將石頭城上的士兵嚇破了膽。


    “北蠻子打過來了!”


    不知誰喊了一嗓子,城牆上的防衛立即大亂。


    “放箭,放箭,不要讓他們靠近城牆!”


    “不準退,誰若退,殺無赦!”


    城牆上的將領手持長槍,聲色俱厲的喝了一嗓子,手中的馬鞭更是毫不留情的往意圖後退的人身上揮去,直打得人皮開肉綻。


    “啊——”


    迴應他的,是四下裏不斷響起的慘叫,箭矢從下方飛來,一個不留神,就有人倒地不起。北魏人開始攻城了!


    於喜林握著刀的手一直在抖,唇哆嗦著,緊張的盯著前方,不斷的打落射向兩人的箭。此時已是生死時刻,但凡一個眨眼,必有戰友滿身是血的倒下,再也爬不起來。他一迴頭,瞧見謝不鳴呆呆的站在原地,不由怒著推了她一把:“別發呆,城要是破了,誰都活不了!”


    謝不鳴手腳發軟,聞言一咬牙,持刀跟他站在了一起。


    她決不能死在這裏!


    決不!


    北魏的雲梯搭在城牆上,不斷有士兵上去掀開,剛推到了一個,就被下方飛來的箭雨射成了窟窿。尖利的慘叫聲傳入謝不鳴的耳中,讓她一陣心驚肉跳,下意識往後一縮。還沒緩過來,身側又是一聲慘叫,熱熱的液體飛到她的臉上,腥味衝鼻,令人作嘔,她的衣擺已紅了一片。


    啪地一下,那守城將領的鞭子落在她的身上:“不準躲,再躲我砍了你!”


    一個北魏士兵從雲梯上爬了上來,於喜林跳了上去,謝不鳴來不及思考,退是死,隻得提刀衝了上去。


    刀子狠狠的砍在爬上來的士兵身上,震得謝不鳴手腕生疼,拚命握住了刀才不至於掉下去。


    那士兵仰天摔下城樓,砸了正在爬上來的北魏人,一連串滾下去七八個。


    “兄弟,好樣的!”於喜林看見了,大聲誇讚。


    一個爬了上來,倒了,後麵還有無數個在爬。謝不鳴漸漸的殺紅了眼睛,隻覺得北魏人從四麵八方湧上來,怎麽殺都殺不完,漸漸的,眼前被血糊住,憑著意識不斷的揮砍。身側的於喜林也是一樣,殺到後來,已是瘋了。


    完全沒有時間喘息,謝不鳴又砍了一個,終究氣力不濟,拿不動刀了。


    一支箭羽從遠處飛來,唿嘯著直衝謝不鳴而去。謝不鳴正好低頭喘氣,那箭羽貼著她頭上的頭盔擦了過去,箭羽上的力道順著頭盔傳來,震得謝不鳴腦袋一陣眩暈,耳朵嗡嗡作響,什麽都聽不見。


    模糊中於喜林推了她一把,謝不鳴腳步趔趄,重重撞在身後的烽火台上,就此暈了過去。


    暈倒前一刻,不太清楚的聽見北魏人歡唿:“城開了——”


    再睜眼,天色已微蒙。


    刺骨的寒冷比昨日逃亡更甚,有什麽冰涼的東西落在臉上,一點點喚醒謝不鳴的知覺。


    是雪。


    又下大雪了。


    大團大團的雪花從天空飄落,掩蓋了石頭城內外綿延的鮮血,幾乎聞不到血腥味,戰士流出的血都凝固了,戰事的慘烈,隻能憑著堆積如山的屍體來證明。


    謝不鳴渾身都疼,還保持著昏迷時的動作,感覺整個人被凍住了,連手都抬不起來,耳朵裏轟鳴聲持續了片刻,才終於能聽到聲音。


    “去,你們幾個,將城牆上的屍體都搬下來!”


    “是!”


    一陣腳步聲傳來,謝不鳴聽在耳朵裏,不由一喜:石頭城最終還是守住了?


    她趕緊舔了舔臉上的雪,化成水潤潤幹啞火辣的嗓子,以免待會兒無法迴答錯過營救。奮力的轉頭,目光看向階梯處。


    一行青衣的十人隊伍走近謝不鳴的視野。


    這是……北魏兵!


    謝不鳴心裏一驚,立即想起昏迷前耳邊聽到的那一句“城開了”,看來,石頭城破了,已是北魏的囊中之物。


    怎麽辦?


    眼見著北魏士兵開始將城門上的屍體往城外搬,謝不鳴心中大急。


    她活著,身體不像屍體僵硬,北魏士兵一動她就會發現。


    “啊,這個還活著,眼睛睜著呢!”


    還沒等謝不鳴想到對策,其中一個士兵已經發現了她,恐慌的喊了一聲。


    他身後探出個頭來,看了謝不鳴一眼就冷笑:“慌什麽,受傷不輕,動都動不了,離死不遠了。去兩個人,將她押到俘虜營,跟其他俘虜一起,看看百裏將軍怎麽處置!”


    不殺就好!


    謝不鳴鬆了口氣,沒多做抵抗,任由兩個人將她夾著拖去俘虜營。


    “這刀不錯,可以用。”


    “黑漆漆的,不是什麽好貨色,要來沒用。”


    “那他抱那麽緊,我還以為……”


    “窮鬼一個。”


    拖行的兩個士兵其中一個看中了謝不鳴的刀,想據為己有,另一個看不上,出言諷刺。謝不鳴聽得有些心驚,這刀是阿不家祖傳的刀,是阿不不多的遺物,她死都要保護好,決不能被北魏人拿去。


    但眼下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就算被搶走,她也沒法子!


    好在被人說了,想要刀的那個就沒再說,將謝不鳴丟在俘虜營後,迴頭看了一眼,就快步走開。


    謝不鳴被拖行了一段路,上半身有鎧甲,沒什麽傷,大腿後卻被磨破了皮,一陣火辣辣的疼。


    那兩人一走開,她立即就被人包圍了。


    “兄弟,你是赤字營的?”


    “你還好嗎?能不能動?”


    “給他抓點雪化水喝喝,快!”


    眾人七嘴八舌的發問,有人抓了雪,握在手心化水滴到她的嘴裏。有人抓住她的腿腳手臂一陣摩挲,給她搓熱身體。


    好半天,謝不鳴終於緩了過來。


    “多謝你們!”她輕聲道謝,聲音很細。


    其他人搖頭,其中一個身穿盔甲的道:“沒什麽謝的,我們隻能救你一時,怕是救不了你活命。”


    謝不鳴一愣,那人抬手指著不遠處:“北蠻子在挖坑。”


    周圍人神色頓時愴然。


    謝不鳴沒明白。


    那人又說:“百裏錦當真惡毒。破了石頭城,屠了石頭城滿城的人,咱們這些征戰沙場的將士落在他手裏,下場實在淒慘。”


    “他要做什麽?”謝不鳴撐起身體看了半天,仍然不解。


    那人歎了口氣,很是絕望的開口:“石頭城俘虜兩千,百裏錦估計是想把我們埋了!”


    坑殺!


    謝不鳴腦中跳出這個詞,立即就是一顫。


    從前聽阿爹說起戰場的故事,坑殺永遠是令人發指的罪行,被埋的人臨死前淒厲的哭嚎,阿爹總能學得惟妙惟肖,驚得她連續幾晚做噩夢。


    她手腳並用的爬了幾步,伸頭看去,無數青衣士兵在挖一條長長的溝,寬不超過一丈,顯然並不是為了築城——石頭城本就是陳明關外的小城,用不上這許多城防,百裏錦想來也不會費力氣。她從前聽阿爹說戰場,說到關於如何對待敵方的俘虜,坑殺都是最簡單便利的辦法。她明白等待自己的命運是什麽了!


    她的目光四處逡巡,漸漸匯集成堅毅:不,逃出去!


    她不能死!


    她要活著,為了阿不活下去,為了整個裴家的榮耀,一定要努力活下去!


    總有機會讓她逃走的!


    不多時,就見北魏士兵將東陸士兵的屍體都清理了出來,一個疊一個的堆起在溝渠邊,形成了十幾個人堡。


    東陸士兵皆是睚眥欲裂:“百裏錦!你欺辱我們東陸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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