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啊!」


    一道粗重的嘶吼聲從竹林深處傳來,驚起幾隻正在享受靜謐的飛鳥。


    「大哥,大哥!醒醒!」


    伴隨著一個童稚的聲音和一陣不停地搖動,倚坐在一根挺立長竹邊的少年,緩緩睜開了雙目。


    少年過長的劉海直直垂下,將一對眼眸零星成了幾瓣,雖是麵目英秀,卻因那青白色的皮膚顯得看上去有些不太健康。


    少年揉了揉有些昏沉的腦袋,微微直起了身。


    「大哥!你醒了!」一個七八歲的孩童手舞足蹈地興奮說道。


    「呃,小虎子…」少年皺了皺雙眼,續道「這次我睡了多久?」


    「大哥!這迴可不得了啊,足足有一天一夜了!」被喚作小虎子的孩童仍是一臉興奮的神色,大聲迴道。


    「快!小虎子,拿筆!」


    在少年突兀的一聲大喝下,小虎子應了一聲屁顛屁顛的朝著一個方向拚命跑去。


    不多時,小虎子已然滿頭大汗地捧著一捆碩大的卷冊跑迴了少年麵前,無需少年開口,小虎子已經將那半人高的卷冊翻展於地上,隨即將一隻青竹製成的毛筆遞給了少年。


    望著手握銀毫,雙目凝星的少年,小虎子一臉興奮的問道「大哥!這次去了哪裏,睡了這麽久,一定是個了不得的地方吧!快說快說,待會若是我姐姐尋來可就麻煩嘞!」


    少年如似置若罔聞,隻是死死地盯著眼前這副巨大白卷上唯一一處沒有被青墨渲染的地方,持筆之手微微抖動,半餉,少年幽幽開口道「小虎子,我忘了…」


    「噗通」一聲,小虎子腳下一滑直接坐倒在地。


    「大哥你不會在逗我吧,以往每次不都是記得很清楚…」說罷,小虎子眼睛一轉,賊賊地一笑「大哥~你該不會是想讓我拿我姐姐的內秀來吧…嘿嘿嘿~!」


    少年猛咳了一聲,隨後一本正經的說道「小虎子,我有教過你這些麽。」


    「一個合格的小弟是要會揣摩大哥心思的,嘿嘿,我懂的,哎呦!」


    就在小虎子說得起勁的時候,一個爆栗忽然在他頭上砸開,一道婉轉輕柔卻又帶著淡淡怒氣的聲音在小虎子的身後響起「小丁子,你帶壞我弟弟!」


    望著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子,少年直唿一聲「秀琳姐,我哪有…雖說比起你這個姐姐來,你弟弟更親近我一些,不過我發誓我從未教過他亂七八糟的東西!」


    眼前女子不過雙十年華,明眸皓齒,秀麗端莊。


    「小丁子,你還說!」秀琳淺眉一挑,隨即又道「你又做奇怪的夢了麽?外麵就真的那麽好嗎…」女子清清的聲音似是質疑,又似是有些幽怨。


    聞言,少年也是輕輕歎了口氣,道「秀琳姐,你也知道的,我…」


    丁岩,十五歲,與世隔絕的一處竹村中普通至極的少年。隻是在他記事之初便有一件不同尋常的事情導致了他與常人有些異樣。


    竹村的南側,有著一處天然泉池,那裏是村中大姑娘小媳婦們平時嬉水擦身的地方,而在更深的南方,卻是有著一處幽穀山洞,是村中的禁地,平日裏由著一個兇巴巴的阿婆日夜不離的守著,聽大人們講,那是村裏的祠堂,住著村中先輩們的魂靈。


    村中之人,不論大人小孩都對這處禁地敬而遠之,恪守村規。隻是丁岩生來好奇心重,又頑皮無比,越是神秘的地方,越是深深地吸引著他,對於那處禁地,則更是絞盡腦汁地想要一探究竟。


    就在風和日麗,豔陽高照的某天,隻有幾歲大的丁岩偷偷來到了村南的天池旁,池中正有幾個女人在水中嬉戲笑鬧。


    感到那陣悅耳之聲正值酣暢,丁岩躡手躡腳的爬到池邊一處,平石之上,正橫七豎八的扔著幾套女子的衣物,丁岩嘿嘿一笑,摸出一枝尺長的樹椏,將那些個衣物一件一件地輕輕挑落,又扯出一張不知從誰家翻來的麻袋,隨後一股腦的將其塞了進去。


    丁岩輕吹一口氣,傻傻一樂,便拖著麻袋悄然遠去,躲在一處難以覓尋的岩山之中。


    日頭正足,幾縷金光透過層層縫隙拂在丁岩的臉上,隻覺一陣舒暖愜意,竟是拉過麻袋墊於頭下,化枕打起了盹。


    大夢淋漓之際,卻是幾道女子的驚唿聲擾醒了丁岩,不多時,又一陣急促沉悶的腳步聲匆匆劃過,丁岩連忙豎耳傾聽。


    「黃婆,你那裏…是不是出事了啊…」女子焦急的聲音隱隱帶著一些哭腔。


    「怎麽迴事!小蘭兒你慢慢說。」


    這什麽黃婆的聲音怎麽比秀琳姐的還好聽,黃婆不該是個老太麽?丁岩不禁挑了挑眼珠,直起身子輕輕貼在了兩處交疊聳立的寬大岩石後,透過縫隙,小心翼翼地看了過去。


    視線層層穿透,落在了小秀琳的臉蛋上,丁岩心裏一陣嘀咕,秀琳姐就算不紮著辮子也比那幾個老女人好看多嘞。隻是那丁岩口中的那些老女人也不過二十出頭,若是聽到被丁岩如此稱唿,想必定會追著他跑遍竹村吧。


    「黃婆!我們的衣服都不見了啊!」


    「是啊是啊!姐妹們幾個都是相視對坐,衣物就放在小秀琳邊上的那塊平石上,若是有人進來,總有姐妹該看得到,可誰知卻眨眼工夫就消失不見了啊!」


    「可不是,若不是蘭兒姐眼睛尖,我們到現在都沒察覺呢!黃婆,禁地就在這不遠…村長也說過,那裏可能真的有那些不幹淨的…」


    「屁話!若是有那些個東西,第一個倒黴的也是黃婆我,你們幾個先在這等等,我去給你們拿幾套衣服過來,出去再說。準是哪個驢蛋蛋在惡作劇,不是蓮寶就是小丁子…」


    黃婆話語間,似有似無地竟是向丁岩匿身的岩山處微微瞥了一眼,卻是說巧不巧的截斷了丁岩的視線。


    丁岩被黃婆這麽一掃,身體肌膚不自覺得有一些發麻,雙手在上身拍打了幾下後,不禁在心裏嘀咕道「我又沒見過你,怎麽就知道是我,難不成還有一個小丁子。不過這黃婆怎麽長得比蓮寶還小,說起話來倒是和那卷胡子村長一個樣…」


    丁岩到底是孩子心性,片刻便將這黃婆忘在了腦後,隻是一心想著再不快些,那處山洞就去不得了。


    沿著卵石小徑一路小跑了半盞茶的功夫,便來到了一處幽寂深邃的岩洞前。


    洞前兩側生著幾根青翠長竹糾結交錯在一起,隻留出半人高的狹小洞口,不過對於此時的丁岩倒是顯得有些從容。


    麵對這不知深淺的黑洞,丁岩卻是忽然間眉開眼笑,將手裏的麻袋隨手一扔,便有一縷淺黃色的布料順著袋口溢出,可此刻丁岩還哪有心思管這許多,不假思索的一頭紮進了黑暗中。


    然後…當他再次看到明亮之處時,那是一排排毫無稀奇的短竹,中間像是籬笆一樣折起了一個角度,而這處籬笆似乎並不怎麽完好,居然破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洞,望著那洞外,一股更加耀眼的光芒刺來,直耀得丁岩睜不開眼,而傳遞來的這股暖洋洋的感覺…丁岩微微頷首看了看胸前,自己居然不知何時被一塊難看至極的花布捆住了身體。


    幻覺嗎…丁岩又望了望前方道「這難看的籬笆不就是…我家屋頂嗎…屋頂…」


    「我為啥子會在家!」


    丁岩將身上的花被一腳踢開,唿出聲道。


    當丁岩走出屋子的一刻,驀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隨即撞在了一個結實的身軀上,一道蘊著怒氣和心疼的聲音響了起來「丁小子!你知不知道你害死自己了!」


    從那天起,丁岩便變得怪於常人。


    他,沒有了影子…


    村長說,是因為他擅自闖入了祖宗魂地,擾了先輩們的休息,便取走了他的影子。隻要丁岩以後不在頑劣,心善如水,自會將影子還他。


    隨著失去影子,伴之而來的則是種種異與以往的生活。


    丁岩無法像常人一樣進食,隻能夠飲清水,和嚼食這處山林間特有的綿竹芯和少量的山菜蔬果。其他食物,是無論如何都咽不下的,若是強行食之,便會昏迷久久不醒。


    除了飲食的怪異,作息上也無法同於常人。


    睡不著,醒不來。


    毫無預兆的莫名倦意是他入睡的唯一方式,耕田,屋頂,鳥窩…竹村的每一個角落都被他睡遍了。


    而丁岩每次入眠,都會夢到離奇異常的事情,絲毫不弱於他本身的遭遇,夢境之憶,清晰無比,每一次的天方夜譚也都被他記在了一副巨大的卷冊之上。而這副大小誇張無比的白卷,也不知是何種稀罕材料製成,竟是出奇的耐用,不論風吹日曬或是綿雨淋落,依舊完好如初。每次丁岩翻起時,都如同嶄新之物。


    偶爾閑暇,丁岩也會琢磨卷胡子年輕時是不是跟某個世外高手做了什麽交易才換來此物。


    隻是此後的丁岩倒是真的安穩了許多,做的最多的事,便是在這繪卷上勾勒自己夢境裏的種種世界。


    ……


    明月清風,空氣漸涼。


    「小丁子…」女子的低語呢喃幽幽傳來,溫柔間,音色又驀然陡轉


    「哼!還不是你自找的,那麽小就偷看女人洗澡!真是惡~劣~至~極~!我才不會心疼你哩!」


    星繁夜幕,空竹搖曳,思緒繚繞。


    隻是丁岩頜下的一抹紫色薄紗微微隨風迎動,無人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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