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否給我講講你的過去。”這個問題早已經在龍肖心裏紮下了根,像哽在喉嚨的一根刺一樣難受,讓他不吐不快,所以龍肖索性又問了一遍。


    這種對於四海的好奇,其實也是源自對她的關心。


    四海揚起手,輕輕撚動著修長的手指,枯葉便一片片從樹枝上脫落,劃著優美的弧度飛遠。


    “同是天涯淪落人,咱們是一樣的。”


    “那年張家被大風滅族,張府上下不留一個活口,其實在那之前幾年,奸人便已經開始做準備。”


    “他們首先要除去具有較大威脅,而且又容易下手的張家高手。”


    “而我爹就是張家那時的天下行走,當時他正在人間曆練,降魔扶正,因為形單影隻,理所當然成為了他們的首要目標。”


    聽到這裏,龍肖終於知道了四海的身世,正如他所料,她的父親果然不是張家的普通人。


    “那年,我爹在收魔途中遭遇奸人暗算,重傷墜入鎖鬼崖,他們以為我爹早已屍骨無存,卻沒有料到會被我娘所救。”


    那時我娘正在山崖采藥,無意間發現了懸掛在鬆枝上的爹,於是將他帶迴了家。爹昏迷了整整一個月,我娘就照看了整整三十天,悉心照料一年以後方才痊愈,那時我娘還是個姑娘,因而汙了名聲,遭到本族的嫌棄,我爹便娶了她。”


    “不久,我娘懷孕了,爹準備等我出生便帶我們迴張家,結果在我出生之時,我娘難產而死。”說到這裏,四海輕輕仰起頭,看向天空。天空中飄著兩朵雲,像極了一對翅膀。


    “等葬了我娘,又傳來張家被滅族的噩耗,爹帶我返迴京都,一切已經無力迴天,我們隱姓埋名,四海漂泊。”


    “於是給你取名四海?”


    “心若沒有棲息的地方,到哪裏都是流浪。”四海歎了口氣,停下手中的動作,繼續說道:“從那時起,我爹就不怎麽說話了,不管別人懂或不懂,遇到妖就降,遇到魔便殺,從不解釋,很多人不理解,覺得他是個殺人的瘋子,還要抓他入官府,我便幫他一路解釋,一路照顧他。”


    “後來他帶我去了輪迴寺,一住就是五年。”


    “輪迴寺?”


    “也就是傳說中的佛門不可知之地。從前爹與佛家行走舍一交好,舍一的家就在輪迴寺。事實上,我知道他有遁入空門的念頭,隻是因為有我才作罷。”


    “爾後在去年將我送入白府後,便離我而去,從此再未重逢過。”四海低下頭,眼神有些落寞,用隻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喃喃地說:“或許,我生來就是不祥之人”。


    “同是天涯淪落人。”龍肖念叨了一句,表示對這句話的讚同,心裏對四海憐憫之情俞甚。她從小就知道自己身世,背負家仇奔波流離,與她比起來,龍肖安安穩穩地度過了十二年,已經算是享了十二年的福了。


    這時,龍肖越是覺得自己有些殘忍,硬生生重新揭開了四海的傷疤。


    這時正是夕陽西下,餘暉灑在四海和龍肖的身上,兩個人靜靜地站在那裏,像是鍍了一層金色的描邊,定格成了一幅極美的景致。


    四海突然覺得一種奇怪的感覺向她襲來,周邊的一切仿佛變得透明,身邊的樹是透明的,身邊的屋子是透明的,屋裏的擺設是透明,就連身後的水井都是透明的。


    四海將識海向外散去,她看到了周邊街巷的人群,看到了毛頭小孩吃糖葫蘆嘴角掛著的糖泥,看到了街頭乞丐破了的鞋子漏出來的黢黑腳趾。


    四海又將識海望向龍肖,隻見龍肖藍的像一汪潭水,不,應該像一片深海,四海還想看得更清楚,於是沉入海底,卻突然又像是看到了一汪火海,火海裏一頭血色蛟龍朝她望了一眼,四海覺得識海一陣翻湧,像是被什麽重擊了一下,把她從這種玄妙的世界中踢了出來。


    龍肖似乎也覺得周圍突然變得不一樣了,自己所有的感知像被強化了一般,感受到了牆邊的蟲鳴,水井裏的水聲,風吹過樹梢的顫動,還有四海識海裏的渴望。


    那是一種對未知的渴望,是對未來的渴望,也是對世界的渴望。龍肖突然一下子讀懂了四海一般,明白了她失去母親的無奈,四海流浪的無奈,父親離去的無奈,還有生存的無奈。


    他知道,她已經向他敞開了心扉。


    她渴望親情,卻是孤家寡人,她接受龍肖,是因為她可以從龍肖這裏找到慰藉,她想變得強大,因為隻有強大,才能讓她擁有那些渴望。


    四海從那種玄妙的世界裏醒過來,看龍肖還沉浸在那個世界裏,知道這種玄妙的世界可遇不可求,於是就靜靜地現在那裏看著他,不忍打擾。


    龍肖還想看得更清楚一些,無奈卻一點點退出了那個世界,一切又恢複到原來的模樣,龍肖看看四周,看看四海,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剛剛你也進入了那種玄妙的世界對不對?”龍肖問道。


    “我覺得自己離洞玄又近了一步。”四海用手攏一攏被風吹亂的發絲,說道。


    “好生奇妙。”龍肖驚訝地說道。


    “這就是我們經常說的頓悟,等真的悟透了,自然就破境了。”四海解釋道。


    “那你是不是快要悟透了?”


    四海微微一笑,說道:“哪有那麽容易,多少人一輩子都跨不過那個門檻。”


    不知道為什麽,如今兩個人的關係仿佛變得更為親近了一般,就像兩個重逢的故人,話裏也少了些之前的尷尬。


    龍肖突然想起了什麽,揉著腦袋對四海說:“對了,昨晚上真不是你想的那樣。”


    四海本來難得一見的溫柔表情,瞬間僵住,微嗔道:“變態。”轉身進了屋子。


    龍肖咬咬牙,恨恨地拍了自己腦門一巴掌,自罵道:“本來都快忘了的,這笨嘴怎麽又給提起來了,這下可有嘴也說不清了。”


    “哎,四海,這麽算來,咱們倆也差不了幾天,以後我叫你四海就好,叫姐太難為人了。”


    “不行,叫姐。”


    “不叫,不叫,就不叫。”


    夜色如墨,月光如銀,龍肖拿出二叔給自己的修煉手冊一頁頁翻看著。雖然修煉方法簡單明了,但其中的一些訣竅卻極為晦澀難懂,龍肖按了按有些發疼的腦袋,索性去了後院。


    冬月的夜已經有些入寒,四處斑駁的磚牆上落了一層爽,皎潔的月光映在上麵,反射出瑩瑩的光,整個小院都被照的清清楚楚。


    龍肖走到古井一旁,看著被小風吹的搖晃的井繩,思緒開始漫無邊際的飄散開去。


    離家已經三個多月的時間,如今龍肖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龍念的遭遇,張家白家大風家的秘辛,還有四海的事情。


    這幾個月的時間,龍念在皇宮裏自然會了解當朝的事情,知道了幾大家族在朝中的位置,聽到了關於自己和爺爺的傳言,她甚至會猜到自己的身世,一切脈絡都好像明朗了起來,但是又有幾個疑問湧進了龍肖的腦海。


    第一,龍念在去皇宮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麽?如果真如民間所說,是因為神獸麒麟的原因,那這麒麟又從何而來?


    第二,黑衣男子是如何知道自己的行蹤的,很明顯,他不僅知道自己的行蹤,而且他還知道關於自己的一切。


    第三,將自己送入白家,將念兒送入皇宮,究竟是形勢所逼,還是另有所圖?


    從前白家與張家結盟,張家被大風家族所滅,白家與大風自然是水火不容,如今,白家收留了張家遺孤四海,還有自己,種種跡象表明,白家在暗地裏準備些什麽。


    改朝換代已有十年有餘,如今天下安穩,逐漸又恢複到了曾經的太平盛世,但平靜的海麵下已是暗流湧動。


    龍肖長籲了口氣,心想:“想的再多都無濟於事,如今我要做的就是好好修煉,入內閣,然後進皇宮找念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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