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究是沒救下遠山一家。男丁格殺,女子入娼。公主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自刎獄中,聽說死的時候無人察覺,待到屍首生了蛆蟲才被人發現。」魏雙垂眸,「此事,斷斷續續查了大半年,竟牽扯出上上下下數百位官員,徒累家親族人一千四百餘人。死的死,流的流。」


    爐中薄煙燃盡,魏雙嘆息道:「我曾在遠山入獄之後見過他一次,他勸我莫要再查,我當時氣盛,非要為他鳴不平。沒成想,無端牽連這麽多人。」


    「三人成虎,這麽多年以來,魏補闕可有懷疑過鎮國公?」


    明理閣外,幾縷金線撥雲而出,落在魏雙肩頭,他猛然抬起頭來:「我從未懷疑過遠山兄。」他起身疾步上前,「你是遠山的孩子,難道你不知他的心性嗎?他即便是死也不可能背叛大烈。」


    「或許是吧。」在寧府的十幾年裏,婁簡見過寧遠山的次數,用手指便能數得過來。


    寧遠山是個什麽樣的人?婁簡也說不好,甚至好像根本就想不起寧遠山的模樣。她隻記得,寧遠山是個很遙遠的人。


    「孩子,你也不信你阿耶會做出叛國之事的,對嗎?」魏雙躬著背脊問道。


    婁簡也不知該如何迴答:「黃泥終難重塑骨……是與不是已經沒那麽重要了。」


    「難道你不想為寧家平反?洗刷寧家的冤屈?」


    平反……婁簡也想過為自己、為寧府上下百條人命討個公道。


    可公道這東西也是趨利避害的,沒權沒勢的人用什麽去討公道。寧府抄家時,婁簡又做了什麽?還不是連最後這點做人尊嚴都被扒了個幹淨。


    寧鳴而死,不默而生,卻害人性命。


    無恥小人,蠅營狗苟,卻可端坐高堂。


    所以,人人口中說的公道到底是什麽?


    不過是高門上位之人千百年來愚弄人心的一套把戲。裹挾君子自縛枷鎖,縱容狗輩囂張跋扈?公道,隻在人們的希冀之中。


    一句公道自在人心,隻是……無能為力罷了。


    第七十四章 刺殺


    「赤羽宗雖然被剿,但西胡人在大烈從來沒有消停過。這些年他們策反官員,殘害百姓屢禁不止,朝廷也不知到底是這些個冗官無能還是早就有了二心。」


    婁簡晃動著手裏的茶湯:「此番行徑倒的確像是馮明安的手筆。」


    「你也懷疑他?」


    婁簡放下茶盞:「懷疑,也不懷疑。」


    「孩子,你說得我都糊塗了。」


    「當年死去的一千四百人裏,可有一些不同尋常的人。」婁簡頓了頓,「晚輩的意思是,是否有人死得蹊蹺?」


    魏雙垂著眉心:「我著實是看不出來。」


    「那晚輩再換個問法。三省六部、各道、州、縣之中,哪個地方的官員牽連最多?」


    魏雙忽然想到了什麽,他直起腰背:「幽州!對,百位官員之中,幽州絞殺黨羽二十一人。」


    「幽州……幽州與涼州皆是與西胡交界之處,邊境要塞。我阿兄曾兼管兩州兵力,牽連最多的是軍中之人?」


    「不不不,死得都是文官。」


    婁簡記得,小時候府中的確往來許多門生、官員,但那些人大多都是京官:「我阿兄是個不善經營的性子,若說軍中好友被牽連還說得過去……可這幽州文官……補闕可知,這些文官之中可有與寧家交好的?」


    「沒有。」魏雙篤定,「我確定沒有。」


    「那這些人可與馮明安有過節?」


    「你這麽一說倒是提醒我了。當年的幽州刺史名喚牧澤,是幽州人,老家在幽州是做玉石買賣的。後來科考進京,任吏部員外郎


    員外郎:不是有錢又壞壞的員外,是一種五品官職。


    。二十五年前,他曾提出以茶馬互市穩定兩國邊塞。聖人與朝中大臣覺得,幽州地遠,若是派個不通風土人情的官吏去,怕是行事不便,所以便破例拙升了牧澤為刺史。有那麽幾年,西胡人得了利的確消停了不少。不過茶馬互市設了不到十年,便出現了西胡人用私鑄錢幣換茶鹽的事。後來,茶馬互市的事就黃了。」


    「那與馮家有什麽關係?」


    「那段日子,從幽州進貢了一批玉石,聖人與皇後很是喜歡,日日佩戴把玩,當年還將這些玉石作為賞賜,賜予有功之臣。一時間,京都百姓人人效仿佩戴玉石。馮明安便打起了幽州玉石買賣的主意。當時幽州近半成玉石買賣都記在牧家名下,馮明安想插手,牧家不同意,他便使喚下人燒了牧家的鋪子,可這牧澤沒有證據隻能吃啞巴虧,一來二去的兩人就結了仇。」


    「此事,夏僕射可有牽連其中?」


    「夏家先祖原是隴南人,夏庸的門生與好友也大多是隴南的,與幽州也沒什麽關係。」


    「死了二十一個人……」婁簡揉搓著指節,喃喃自語。


    「孩子,你是想到了什麽?」


    「魏補闕,盛放雷火的箱子也是在幽州截獲的?」


    「你怎麽知道!」


    「那就對了,玉石買賣隻是個幌子。我想,應該是牧澤與那二十一位官員發現了什麽,所以才會被滅口。」


    「你是說,他們手上有馮明安勾連西胡人的實證?」


    「我說不上來。」婁簡垂眸思忖,「還差一些東西,所有的事便都能說得通了。」她緩緩挺直了身子,拱手道,「魏世叔,時至今日你可還願意再次秉公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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