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內之人確是你阿娘無誤?」


    「我確定。五歲那年我阿娘的左臂被主母命人打斷,墳內屍首確有斷骨痕跡。另有小院之中栽種四月雪與阿娘留下的遺物作證,斷然不會有紕漏。」


    夏驚秋不知該說些什麽安慰婁簡:「……墓碑上,刻什麽?」


    「慈妣簡清安。」


    「簡清安,即可?」夏驚秋又確認了一遍。


    「我阿娘不是旁人的物件,不需冠以夫姓,她隻是簡清安。」婁簡語氣淡淡的,又十分堅定。


    夏驚秋將墓碑按進泥裏,又坐迴火堆旁,目光落在了婁簡的雙手上:「走,我帶你去找大夫。」


    「細數始末,眼下疑點有三……」


    「我先帶你去看大夫。」


    「第一,季應之死對應的是何種罪孽?怒目圓睜,臉色漲紅……」婁簡自顧自地說著。


    「婁簡。」


    「我想了許久,應該是暴怒,這樣,神諭殺人的名頭便能說得通了。」


    「阿簡!」夏驚秋雙手握住了婁簡的臂膀,「你冷靜一點!」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垂眼片刻又抬眼,隻是眸子比往日暗淡了些。


    坍塌的情緒,悄無聲息。甚至,難以察覺。婁簡習慣了將它咽進肚子裏。


    夏驚秋不敢確定,也不敢再進一步,小心翼翼地收迴手:「我不想瞧你作踐自己。」


    寒風剮過耳畔,雪落進火堆,兩者似有若無,消失地無影無蹤。婁簡裹緊了鬥篷,隔了許久吐出幾個字來:「夏驚秋……我沒有阿娘了。」


    她平靜的,像是以旁觀者的身份,說著一個事實。從日落到月升,二人麵對河水,又是長久的沉寂。


    待到星空如鹽粒密布,婁簡長舒了一口氣,好似活了過來:「按著你的性子,你不好奇為何我阿娘會在涼州嗎?」


    「人總有自己的秘密。你不說,我便不問。你想說,我便聽著。」


    婁簡臉上閃過一絲差異,隨即笑了起來:「認識了這麽久,我竟不知你有這般善解人意的一麵。」


    夏驚秋從懷裏拿出一支響箭遞給婁簡:「這支『千裏會』,你拿著。」


    「給我的?」


    「難不成這裏還有第二個人?」見婁簡接過自己的好意,夏驚秋繼續說,「這是千目閣的響信,日後若是遇襲,你便拉響這個。我自會見到。」


    「說到這個……」婁簡解開衣帶,「你替我瞧瞧後脖上的傷。」


    夏驚秋臉頰立刻躥紅,迅速側過臉去:「男,男,男女有別,你把我當我什麽了?」他雙手握拳,胸口如擂鼓,嚇得結巴起來。


    「你替我瞧瞧,淤傷是什麽模樣的?」


    「你!」


    「別磨蹭,這很重要。」


    夏驚秋迴過頭,婁簡已將衣衫褪到了臂彎處。他唿吸都淩亂了,憑藉著火光瞧見,婁簡雙肩各有一對指甲蓋大小的疤痕,其他的傷疤密密麻麻地交錯在一起,與肌膚融在了一起,瞧不清年歲來。


    「淤傷有多長多寬?」婁簡見他不接話,又問了一遍,「是何物所傷?」


    「瞧,瞧不清。淤血怕是要過幾日才能浮現了。」


    「用手摸,被打傷的地方現下正是微微發熱的時候。」


    夏驚秋唿吸一窒。心慌意亂,哆嗦著抬起手,按壓在婁簡的背脊上。溫熱的肌膚灼燒著指尖,一寸一寸,像天邊卷著的雲,輕飄飄地浮在夏驚秋的身體裏。


    他手指發僵,兩腿之間不進不退,漲得難受。


    「如何了?」


    「看寬度,不,不像是棍棒所致。」夏驚秋穩了穩心神,「窄了些……倒像是……」


    「刀鞘。」


    夏驚秋驚覺:「對,這個寬度的確很像刀鞘的寬度。」


    「果然是溫竹幹的。」婁簡穿好衣裳解釋道,「我昏迷之前隻聽到了你喚我的聲音,還有類似打鬥聲,再然後碎瓦砸了一地,可期間並未聽到第二個人的腳步聲。」


    「我並未與歹徒打鬥過,倒是溫竹說與那人交了手,不過自己身法不敵,讓歹人跑了。」


    「你可有追到歹徒?」


    「並未,我方才還覺得奇怪,這人的輕功竟然與許一旬不相上下。」


    「這麽簡單的把戲,你都沒瞧出來。歹徒與溫竹顯然就是同一人。」


    關心則亂,夏驚秋見婁簡遇襲,便什麽也顧不得了:「剛才,沒,沒注意。」


    「你結巴什麽?」婁簡重新裹好鬥篷,轉身看向夏驚秋,t?「你今日,結巴好幾迴了。」


    「沒什麽。凍的。」夏驚秋靠近火堆,佯裝搓手道,他岔開了話題,「師繡娣和溫竹為何要隱瞞你阿娘的死因?」


    「我不確定,或許與這些畫有關。」婁簡從衣袖裏掏出油紙道。


    「你昏迷的時候,我已經將這些畫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著實是看不出名堂來。」


    「我阿娘不識字,小時候便與我玩作畫的遊戲。」婁簡拿出兩張油紙照著火光,疊在一起,「這麽看,就是一隻鳥銜著一朵海棠。」


    「有事直接說不就行了,你們母女二人還打啞謎?」夏驚秋無意識地調笑了一句。


    「若是能光明正大的聯繫,誰願意打啞謎。」婁簡眼中,火光擺動。


    「我……是不是說錯什麽話了?」


    婁簡下意識地攥緊了手裏的油紙:「我阿娘原本是主母的陪嫁丫鬟,隨著陪嫁後不久便與阿郎府上的小廝成親了,生下我兩年後,阿耶因為修葺屋頂,活生生摔死了。阿娘便一人拉扯我長大。她雖未念過什麽書,可生來便得了一副好容貌,不過半年就被主家阿郎看上,一心想著收房。主母是個善妒的人,她氣不過,便日日折辱,動輒打罵。我記得那個時候,阿娘身上總是有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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