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慎言見他激鬥之下,麵色無異,心略平穩,收刀凜聲喝道:「鍾嶽仙!來了嗎!」


    聲音透過雨幕,傳出好遠。


    浪濤一樣,推送到道邊的小路緩坡上。


    但,沒有人應。


    取而代之,一道冷箭,直奔紀滿月胸口。被司閣主斜刀劈落。


    緊接而來的,是與冷雨密度不相上下的流矢。


    太密集了。


    對方顯然是看殺手出師不利,索性連自己人一起殺。


    頃刻間,殺手和點滄閣的門人,中箭無數。


    滿月抬眸,透過雨幕,見弓箭手的點位漫散在道旁緩坡的樹叢裏,非常多。


    司慎言不多做猶豫,擋在滿月身側,揮刀擋落亂箭,拉起他兩個起落跳進官道旁的草叢裏。


    泥濘瞬間糊了滿腳,跑一步都要打滑。


    紀滿月由他拉著飛奔,問道:「紫元何時能到?」


    雨打得人睜不開眼睛。


    司慎言甩掉臉上的雨珠,道:「他飛鴿傳書說今日接應,許是出了什麽變故。」


    自從吳不好言說鍾嶽仙在沉水囚逃脫,司慎言便安排紫元去暗查閣中的眾人。


    點滄閣的沉水囚,是修建在滄瀾山山澗中的暗牢。人一旦關進去,沒有外人幫助,是斷然出不來的。


    除非鍾嶽仙是穿山甲,挖山十年八載,或許還有希望。


    可顯然,他不是,時隔更沒有十年八載。


    可惜,紫元暗查一番,收效甚微。數日前,司慎言算計時日,讓他迴南澤地區接應。


    鍾嶽仙對紀滿月的惡意濃重,逃脫之後若依舊心懷叵測,在眾人迴點滄閣的路上伏擊,是最好的選擇。


    司慎言防著他,不想對方來得這麽快。


    機關算盡,紫元那邊不知出了什麽變故。


    滿月迴望甩在身後的疾風冷雨,暫時看不到有人追來,但這事兒該是沒完。對方又是殺手,又是箭矢,顯然是下定了決心要紀滿月的命。


    「往哪邊去?」滿月問道。


    二人穿過泥濘的荒草地,終於隱約可見一條羊腸小道,順著走,說不定能尋到村落。


    不過,此時去村落中,也不一定是個好選擇。


    司慎言沒答,拉著滿月手腕的手稍微鬆開些許。他手掌中,滿沾著不知是誰的血水,揉在滿月的束腕上,滑膩膩的難受。


    天已經黑得分不出時辰,司慎言展目看小道盡頭,突然覺得雨水、天地,都雜糅在一起,分不出邊界,如同一碗混黑的墨,打著漩渦,要把人往裏吸。神情恍惚,腳下便一軟。


    人倏的栽歪,手中鋼刀猛釘在地上,才沒摔倒。


    「怎麽了!」滿月大驚扶他。


    看遍他周身上下,沒發現有何不妥。


    剛要細查,就見遠處隱約有火把的光亮。天色暗,看不見人,隻能看見飄搖的火苗子,像在雜草上飛。


    暖黃得發紅的火光,此時看了,讓人說不出的難受。


    追來了。


    紀滿月看一眼司慎言,抓起他左臂架在自己肩頭,右手攬住他腰身,自小路上一躍跳入亂草叢,往越發偏僻的方向,發足疾奔。


    司慎言比滿月高出大半個頭,滿月這樣架著他,支撐了他大半個身子的重量。司慎言兩次提氣,想少在滿月身上借力,可腳步卻越發虛浮,最後胃裏都翻騰得噁心。跑得急了,開始氣喘。


    好在,人一直還清醒。


    紀滿月心焦,尋思八成是方才箭矢上有毒,司慎言擋落亂箭時,不知什麽地方被擦破了。


    需得趕快甩脫追兵,看他到底傷在何處。


    滿月的腳程,比頭頂的烏雲移動還快。暴雨被他甩在身後,迎著小雨,他半架半拖地帶著司慎言跑進一片油菜田。


    三月正開花。


    黃瑩瑩的一大片花海。


    滿月抹掉臉上還掛著的雨水,眯眼遠眺,見田壟上,似有一間茅草小屋。


    迴身,被他甩開的火光湮沒在暴雨幕帳裏,看不清晰了。


    他惦記司慎言身上的傷,攙扶著對方,到那茅屋門口,側耳聽聽,裏麵沒有人。


    一推,門開了。


    小屋子不大,幾乎進門就上炕了。


    草炕上有一層薄塵,看來數日沒有人住過。


    紀滿月扶司慎言在屋邊靠著,脫下自己的氅衣擰幹了,將茅草炕抽打一通,撣去浮土,劃亮火摺子,又檢查一遍,確保上麵沒有什麽吸血的蟲子,才扶著司慎言坐下。


    司慎言臉色青白,撐著真氣護住心脈。


    紀滿月沒說話,關好門,將暗冷關在門外,隻留一點暖黃的火光在屋裏。


    「尊主有哪裏疼?」


    司慎言搖頭,他隻是覺得頭暈憋氣。


    滿月舉著火摺子,將他周身上下露在外麵的皮膚仔細查看——他衣裳半點沒破,若是極輕的劃傷,定是在裸露的皮膚上。


    紀滿月就跟尋寶似的,在他身上一寸一寸的看,司慎言半倚著,看他那副細心的模樣,身上的難受好像都被沖淡了些。


    終於,火光照到頸側時,滿月看見一道白印子,血絲都沒有,表皮是半破沒破的模樣。


    迴想剛才,他在亂箭中護在自己身後,確實有好幾支箭矢貼著他的身子擦過去,當時隻覺得有驚無險,看來還是被亂箭掃了邊兒。


    火光暖極了,滿月細看,那道淺白印子周圍的皮膚泛著烏青,不明顯,但確實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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