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喝酒嗎?」朱繡問了一句,眼中有懷念:「這酒是本宮五年前親自?釀的,一直埋在歸瀾院樹下。若是會喝,就?與本宮喝一杯。」


    琉璃製的酒盞裏盛著的酒液晶瑩澄澈,隔著很遠都能聞到一陣醇香。


    酒盞就?在手邊,是由朱繡親自?斟滿的。


    「遵命。」燕若拿起酒盞,敬過之後,與她一同一飲而盡。


    朱繡看著他喝下,把自?己?的空酒盞放在一邊,像是不打?算再動,目光移向麵前的飯菜。


    「燕若,這些年,你?可曾後悔過?」她垂眼執筷,一邊問道。


    食不言寢不語,殿下從來都是極守規矩的,想是今日有興致。


    他低著眼,說出心?裏話:「燕若有悔。」


    「那就?好。」她笑了一下。


    隻要有悔過之心?。


    到了下麵,也能做個好人。


    「殿下,我?——」


    燕若想說什麽,突然?感到腹中一陣絞痛,而且愈痛愈烈,如一輪旋鏢在胃腸中肆意翻攪,令他忘記了周遭一切。


    「呃——」他悶哼一聲,脫力?滾在地上,酒盞「啪」地一聲碎成?幾半。


    房中鬧出的動靜不小?,外麵有守衛,卻無一人動。


    長公主端坐如山,眼都沒有抬一下,依舊執著筷文雅地用飯。


    酒……


    燕若意識到什麽,費勁全身力?氣抬起頭,一手顫抖著伸出攥住她袍角。


    不是已經說好原諒他,怎麽,怎麽會……


    他臉色慘白,冷汗順著眼睫滴下:「殿下,為什麽—— 」


    朱繡任他抓著,逕自?夾了一筷青筍,沒有迴答。


    毒藥已然?下肚,燕若伏在地上竭力?掙紮扭動,如一尾擱淺缺水的魚。


    他不甘地張口,想問眼前人要個說法,未及出聲,幾道猩紅已經爭先恐後從口鼻眼睛中流下。


    腥鹹的液體堵住嗓子和鼻腔,隻能發出「啊啊」的悲啼哀鳴。


    鮮血淌了滿地,燕若最?後抽搐幾下,徹底不動了。


    朱繡眼中無波無瀾,如素日一樣照常用膳,仿佛腳邊躺著的一具屍體不存在,血腥氣飄進鼻間也毫不在意。


    直到咽下最?後一勺甜羹,她慢條斯理拭淨雙手,視線方移向腳下。


    那雙總是溫和的眸子裏滿是冷漠,全無世人常見?的平易柔善。


    她精心?準備了這些,本想動之以情,使燕若交代?出他知道的所有事?。然?而一番旁敲側擊後大概能確定,在這個微不足道的細作身上,沒有她想知道的東西。


    她本想多留他幾天觀察,無奈他不長眼,開口便觸她逆鱗。


    總是有人想要煽動她謀反,就?這麽想看她們朱氏手足的笑話嗎?


    房中靜寂,她語調並不激烈,卻透著毋庸置疑:「誰也不能覬覦大魏江山。」


    也沒有人,可以挑撥她與阿纓之間的姐妹情誼。


    她端然?起身,逶迤的裙擺默然?無聲,越過那具基本涼透的屍體。


    ---


    另一邊的皇宮裏,朱纓合上奏疏,不禁嘆息一聲,揉了揉眉心?。


    江陵王謝韞已入江北地界,前不久奉旨去過淮南,上書匯報了個中情況,所寫條理清晰又詳略有度,令人一目了然?。


    現下魏都亂成?了一鍋粥,呈報上來的奏疏也大多有關最?近的事?,她分身乏術,也對此疲倦不已。


    官幣推行一切順利,是現在難得的好消息。


    身處艱難,潛埋的思念就?愈發清晰。


    朱纓靜靜又批覆了兩三本奏疏,當拿到再下一本時忽然?停住,轉而翻亂了手頭的東西,從堆中找到自?江北而來的那本。


    她重新打?開,目光一動不動凝視著其上字跡。


    依舊是她熟悉的,走勢如風,蒼勁而有力?,和自?己?的字有幾分相似。


    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


    朱纓能理解,君臣之間的奏疏嘛,遣詞論調正式一點是應該的。


    可過了這麽久,他都已經迴到了江北,卻始終不肯向她傳一封家?書。


    朱纓知道是自?己?有錯在前,在氣頭上逼走了他。可他像以前一樣哄哄她,她不就?能順手推舟召他迴來了嗎?


    她有苦說不出,暗惱之餘更有自?責,覺得自?己?強勢霸道,太不講道理。


    這麽多年,她早已習慣了不論對錯,事?事?由他先服軟,卻忽略了他也會感到疲累,也會有耐心?耗盡的時候。


    手頭還?有很多事?亟待處理,朱纓睹物思人半晌,隻有再度合上。


    李家?傾覆,對她來說是件好事?,隻是要費些心?力?和時間,調動手下官員把空缺出來的位置漸漸補上。可她怎麽也沒有想到許家?也會背逆皇室,她一直信任倚重的許瞻,竟然?是幕後最?大的黑手。


    魏都第?一世家?,暗中勾結北地手握軍權的異姓王侯,這一事?會在朝野引發多大的震動,可想而知。


    前日幹儀衛搜查許府,家?主許瞻如人間蒸發般沒了蹤跡,隻在主院裏找到了大量與北地、和與「陳霖」聯絡往來的信物和書信證據。


    周嵐月帶人一寸一寸地檢查,直到將整座主院拆毀夷為平地,才在無塵居的隔間發現了一處隱秘的密室。裏麵有一張軟榻,一方矮桌,完全足夠一個人在裏麵生活十天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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