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看著淩亂的菜畦連連跳腳,臉漲得通紅,想表達抗議,卻又被大師兄瞪了一眼:「徐建國,你到底有沒有事?」


    「沒事啊!」老和尚咬牙切齒,「我沒事,我就是跟你開個玩笑!」


    有事的是我的菜!我的番茄!我的黃瓜!我的大土豆!


    可老和尚終究沒有說出口,他深吸一口氣,無可奈何地注視著眼前的人。


    「那你呢?」


    「什麽啊?」


    盛昔陶下意識沒好氣。


    「你的病啊。」


    老和尚突然開門見山:「前兩天你是不是又去醫院了?」


    盛昔陶一聽蹙眉:「你跟蹤我?」


    老和尚瞧著沒有半分心虛,追問道:「你真決定做那個手術?」


    他的語氣忽然變得認真,盛昔陶沉默地看了他幾秒,答道:「是啊,幹嘛?」


    老和尚問:「那陸曜山知道嗎?」


    盛昔陶的眉頭更深了:「關他什麽事?」


    這話的意思就是沒告訴他,老和尚聽完「哦」了一聲,轉頭進了屋裏。


    盛昔陶見狀莫名其妙,他跟上去靠在門邊,見老和尚走到桌案前,拉開抽屜取出裏麵的線香和火柴。


    盛昔陶望著他突然沉默的背影,忍不住問:「你到底……」


    誰知老和尚打斷他:「要不是他,你也不至於受了這麽多年苦。」


    空氣有一瞬間的靜止。


    盛昔陶頓在原地,串聯著這兩句話的意思。


    「要不是他,你也不至於受了這麽多年苦。」


    「做手術的事,為什麽不告訴他?」


    老和尚擦亮一根火柴點燃線香。


    線香閃過一團火苗,吹滅後飄出一縷白煙,清洌的沉香沁入心裏,叫人平靜。


    身後靜悄悄的,老和尚舉著香朝牆上的觀自在菩薩拜了三拜,插上香爐時,聽到身後的人終於開了口。


    「我是我,他是他,我苦不苦和他沒有關係。」


    所以手術的事也沒必要讓陸曜山知道。


    老和尚插香的動作一滯:「你原諒他了?」


    語畢,屋裏又安靜了許久,徐建國轉過身,見盛昔陶走了出去。


    「我沒恨過他。」他說。


    語氣十分平靜,像是在迴答一個可有可無的問題,但不知為何,離開的背影有些寂寥。


    老和尚嘆了口氣轉過身來,他凝視著觀音畫像,又拜了拜三拜。


    佛曰:前世不欠,今生不見;今生相見,皆有因緣。


    惟有不愛不恨,如此無憂無怖。


    ——晚些時候,何逸打來了電話,盛昔陶正坐在大殿前看工人們打理佛像,腳手架已經支得老高,層層疊疊的像個巨大的鳥籠。


    經過這些天的工作,佛像後頭的菱形背光已經鍍了大半金色,陽光一照射進來,便襯得昏暗的殿頂不再沉悶。


    釋迦摩尼佛低垂著雙眼注視前方,盛昔陶坐在門檻上抬頭望著,他心裏有事,就習慣這麽坐著對著佛祖一言不發。


    何逸的電話來得突兀,打破了這段寧靜,盛昔陶蹙了蹙眉,按下靜音沒理,誰知沒過一會兒屏幕又亮了起來。


    無奈,他隻能接起來。


    「何總?」


    那頭的何逸一如既往的熟絡:「小陶,過兩天有空嗎?」


    盛昔陶反問什麽事,他和何逸算是甲乙方,但比甲乙方多一點的是,除開工作時間,何逸偶爾會在私下找他。


    大多都是出來喝個咖啡,逛個街之類的瑣事,有錢人的精神總是空虛,盛昔陶雖不喜歡與人太親近,偶爾一兩迴倒不礙事。


    今天何逸打電話過來是另有目的,他解釋說:「下周五我要參加一個慈善拍賣會,你陪我一起去吧。」


    盛昔陶有些驚訝,比起喝咖啡逛街,買賣會這種正式場合,似乎對他這種身份來說不太合適。


    見他猶豫,何逸卻像已經做好了決定,他說:「我問了王帆,那天你沒有班,到時候我來接你,你住哪兒?」


    盛昔陶不置可否,問:「你幹嘛不找別人?」


    誰知何逸說:「找不到唄。」


    這話顯然是瞎扯,潛台詞倒也十分清晰,何逸的意思是,不約到他不會罷休。


    盛昔陶心裏十分遲疑,卻聽見他在那頭「懇請」起來。


    「行行好吧小陶,就兩三個小時,不耽誤你多久,當是幫哥哥了好不好?」


    何逸很少這麽堅持,盛昔陶這廂隻好鬆了口:「那好吧。」


    掛斷之前,他又加了句:「星期五下午我去你公司樓下等你,你不用來找我。」


    他不想讓何逸知道自己在樂水寺當和尚,何逸聽了立刻「哎」了兩聲,表示明白。


    掛下電話,盛昔陶看了眼微信,昨天未點開的幾個消息還在。


    「你迴去了?」


    「你還好嗎?」


    「盛昔陶!」


    「!」


    大概是沒有收到迴復,陸曜山氣唿唿的消息到此為止。


    盛昔陶注視著那四行字,最後還是沉默地退出了界麵。


    老和尚說,他的苦難的都是陸曜山造成的,可十多年來,他自覺早就放下,從陸家離開的那一刻,他就下定了決心要朝著嶄新的人生前進,對於陸曜山,他也隻是將其當作以往無數過客中的一個。


    而正因為是過客,他便可以抽離自己的感情,客觀冷靜地看待陸曜山和與他之間發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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