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君留聶元景在家中留宿,他躺在床上,暗夜的微光照進窗扉,他空睜著雙眼,借星光望向模糊的房梁,思緒不禁迴到在營壘中的舊事。


    郭三台十分喜歡他的妻子,每逢閑談必提與妻子舊事,說自己的妻子是大戶人家出身,識文斷字知書達理,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如果不是破了相,這輩子都輪不上自己。


    當時有人說笑,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未必是大小姐,搞不好是勾欄院裏賣笑的,編排兩句騙騙你這匹夫。


    說話之人當時還在笑,全然沒有注意到,郭三台的拳頭已經到了眼前,最後那人生生被郭三台砸斷一顆牙齒。


    自此以後,沒人敢開關於他妻子的玩笑。


    駱君最終沒有留下那副鎧甲。


    第二日,聶元景起身時,發現駱君正蹲坐在木盆前清洗鎧甲,泥與血順著水流,沿甲片流淌,將清水染成褐色。


    她小心用布擦幹,立在院中晾曬,見他來,又走進夥房,從灶台見端出一碗粥。


    「吃吧。」


    聶元景伸手接過時 ,駱君扭頭望向院外,隻見幾個同村的男子路過院牆外,有意無意朝院中張望。


    駱君收了視線,「你今日能不能隨我去個地方?」


    聶元景端著碗,點了點頭。


    等胄甲曬幹時,駱君將它裝好,帶著兩把鍬,叫聶元景出門。


    聶元景問:「你要做衣冠塚?」


    「暴屍荒野,不得歸處,至少讓三台有個受香火的地方,黃泉路上,也好走一些。」


    路上遇見幾個結伴的村婦,望見聶元景,目光裏有些探究的意味,與駱君打照麵,依然笑著打招唿。


    其中有望著聶元景問她:「這是你家親戚嗎?」


    駱君說:「是我家的兄弟。」


    鄰居的話音意味深長,「郭三台自小生活在村裏,沒聽說過這位兄弟啊?是娘家的人嗎?」


    駱君想了想,卻也沒有解釋,隻是應聲。


    等走遠了,聶元景開口。


    「嫂子為什麽不說實話?」


    駱君並不為此羞愧,「我比你更了解這些人,就算你誠實,他們也會認為你在說謊。」


    他跟著駱君來到一片山林,叢林之下能望見一條比光粼粼的長河 ,岸邊有牧馬啃食草皮,卻不見放牧人。


    二人山間挖了半人高的土坑,駱君手捧鎧甲,莊重地放入坑中。


    填好土 ,擺好祭品,二人祭拜過逝者 ,坐在樹下,吃著剩下的食物。


    聶元景坐在地上,從樹影間望向河灘的馬,他對馬的印象,幾乎都是來自於戰場,騎兵披鎧衝撞的隊伍,長槊一揮,幾條人命便消失在人間。


    「嫂子可會騎馬?」


    「會,年幼時也會和玩伴打馬球。」


    聶元景不禁側目,好奇的心思被駱君捕捉到,於是駱君垂下捏著饅頭的手。


    「我曾是宦官養女,幼年是長在王城,見得多了些。」


    原來郭三台不是吹噓。


    他不禁好奇:「身份高貴,又為何會與三台兄相識?」


    駱君低頭一笑,過了一會兒,重新啟聲:「因為世間好事不長久……」


    自幼生在高門是真 ,可獲罪高門也是真。


    駱君那年十五歲,宦官因謀反被皇帝發現,一家三百餘口悉數被殺,她備受寵愛,自然少不了梟首的下場。


    隻是謀反的前一天,宦官似乎隱有預感,將她放在了城外的西山觀中,說若不接她迴來,便自己去尋出路。


    駱君看得宦官的思慮,本該吵著要迴家,卻一反常態沒有胡鬧,隻和宦官說了一句,我等義父迴來接我。


    意料之中,當晚宦官沒有到來。


    來得是一名侍衛,是宦官的心腹,那人的衣物上沾滿了血與灰,仿佛剛從某場爭鬥中脫身。


    見到她後,說得第一句話便是:主子死了,臨死前讓我送你遠離王城。


    駱君隻覺心頭血冷透,顫聲問了句,有多遠。


    侍衛沒有迴答,隻是帶她上馬,一路急行。


    最終他們還是沒能躲過追兵。


    對方追著他們走了二十裏,直到侍衛被箭簇射成篩子,而她因馬匹失控墜入山崖。


    醒來時不知過了多久,駱君坐在地上,馬屍在離她一百步的水澗邊 ,也不知死了多久。


    從那時起,駱君開始流浪,有人覬覦她的姿色,於是她用短刀割破了臉 ,有人擄她為奴 ,她便在某天夜裏,悄然抹了對方的脖子。


    直到一路行了幾百裏,流落二三年,後來在附近的鎮上,她遇見賣柴的郭三台。


    山坡下,牧馬人握著鞭子走向河灘,高聲唿和,岸邊的馬匹漸漸匯成一堆。


    駱君望著坡下,「在別人眼中,郭三台或許很普通,但於我而言,他比萬千世人好上百倍,他知我身份,卻依然想娶我,郭三台在的地方,是我的棲身之所。」 過往與今昔交交疊,聶元景生出一些難言滋味,他在心中仔細品味,漸漸迴過神來。


    那是嫉妒。


    駱君全然不知,站起身撣去裙擺上的土灰,將祭拜的物件裝進筐中。


    見她要走,聶元景也站起身,撿起身邊的鐵鍬。


    「送完三台,你要去哪兒?」


    聶元景聞聲迴頭,駱君並沒有望向他,低頭隻顧收撿酒杯。


    那一刻,他的腦子隻剩一片空白,仗打得太久,他甚至沒有意識到,離開了沙場,自己要怎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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