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結束以後,夜寒看著懷裏軟綿綿的小姑娘,再次發懵。


    他很想問她“驗貨結果如何”,話到嘴邊又咽下去,換成了一句:“你……覺得怎麽樣?”


    這句話才問出口,他又忍不住往自己的腦門上敲了一記。


    蒼天作證他確實是很嚴肅地在問她有沒有累著或者傷著,但這句話放到腦子裏過一遍,仿佛又多了另外一層意思。


    夜寒覺得自己像個欺負了人家小姑娘、然後還不忘在口頭上占足便宜的老流氓。


    真是惶愧無地,恨不得跳到井裏去洗滌一下自己汙濁的心靈。


    他已經可以想象到那小姑娘紅著臉垂著淚小拳拳砸他胸口罵他“臭流氓”的樣子了。


    ……


    ……


    “別說了!”夜寒忙捂住她的嘴,“這件事以後再說!現在你……”


    他頓了一下,後麵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事情忽然發展成這樣,是他先前完全沒有料到的。一直到了這會兒,他仍然覺得有些發懵,直疑心是在做夢。


    他怎麽……就敢了呢?


    先前他有很多顧慮。比如說,他一直疑心“瑤台仙人下凡曆劫”是個謊言,他覺得阮青枝更有可能是個妖怪。


    可是如今連這樣的事都做了,這小姑娘也並沒有現出原形或者“張開血盆大口”什麽的。


    當然他也並沒有因為冒瀆仙人而被老天降雷劈死。


    在此之前他作了那麽久的心理建設,作好了必死的準備,到最後卻發現全都是自己在杞人憂天。


    什麽都沒有發生,除了……舒服。


    夜寒忽然覺得自己虧大了。想想前麵那半年那麽多花好月圓的好時光都白白浪費過去了,他就恨不得再給自己來幾巴掌。


    這個念頭剛閃過,他心中又是警鍾大響:淩寒你怎麽可以動這樣的念頭!這麽點的小姑娘你竟然還想提早下手,你這個老流氓良心壞了!


    ……


    夜寒心裏很亂,亂到頭昏腦漲,除了躺著發呆以外什麽也做不了。


    阮青枝趴在他的胸膛上,看著他臉上變幻不定的表情,覺得好玩極了,忍不住想捏他的臉。


    夜寒察覺到了她的意圖,忙搶先抓住了她的手,強行將氣氛往嚴肅認真的方向上引:“咱們的婚事,我會盡快命禮部著手準備,朝中的非議你也不要往心裏去。你放心,此生,我定不負你。”


    阮青枝嗤地笑了:“你想負我隻管負,難道我會怕嗎?”


    夜寒深感挫敗。


    阮青枝揉著他的臉笑眯眯地玩了一會兒,終於膩了,又伏下來靠在他的胸前,低聲道:“已經這樣了,他應當不會再來糾纏了吧?”


    夜寒一怔。


    阮青枝卻並沒有感慨太久,很快就披了衣裳起身,順便也將夜寒撕扯得亂七八糟的衣褲扔了迴來:“起床咯!我快要餓死了!”


    夜寒這才想起她並未早起用膳,竟是一直餓著到了這會子,頓時又心疼,趕著手忙腳亂地穿了衣裳,中間不免又幾次被床褥上淩亂的痕跡鬧得麵紅耳赤。


    好容易起了身,阮青枝自去妝台邊梳洗,夜寒便紅著臉喚了人進來收拾床鋪。


    奴才們自是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養居殿的宮女太監們進宮之初就是受過訓導的,因此表現得十分淡定;但攜雲伴月沒被人教導過這個,此刻隻知道自家小姐吃了虧,臉上難免就有點不好看。


    尤其是伴月,臉拉得老長,就跟誰搶了她二百兩銀子似的。


    阮青枝在鏡子裏看見了,迴頭向一邊臉紅一邊發怵的夜寒扮了個鬼臉,然後招手喚伴月:“來幫我梳頭。”


    “哼!”伴月向她翻白眼,“你還知道梳頭!我還以為你傻了呢!”


    阮青枝從鏡子裏瞪著她。


    伴月一縮脖子,默默地走過來拿起了梳子。


    攜雲忙也走過來,迴頭看夜寒和其餘的宮女內侍都沒有靠近,便低下頭假裝收拾粉盒,壓低了聲音道:“小姐別怪伴月嘴快,她實在是擔心你。現在這個局麵,國孝家孝兩件大事擋在前麵,你的年紀又太小了點,婚事最少也要耽擱小半年……咱們怎麽能放心得下!”


    伴月似乎還想說什麽,被攜雲瞪了一眼,就咬住唇角沒有說出來。


    阮青枝看著鏡子,淡淡道:“我自有我的緣故。你們不必多想,咱們從小到大都是走一步看一步過來的,如今不是也活得好好的嘛。”


    “可是小姐……”伴月急得差點摔了梳子,“這件事跟以前怎麽能一樣!”


    “沒有什麽不一樣,”阮青枝淡淡道,“都是為了活著。”


    伴月一驚,下意識地迴頭去看夜寒。


    阮青枝咳了一聲,仍舊從鏡子裏看著她:“伴月,我一向喜歡你直來直去的性子,前麵十幾年都不曾教導過你。但宮裏同惜芳園不一樣,你若是仍不打算管管你自己的嘴,我隻能給你兩個選擇,一是到尚儀宮找個嬤嬤好好教導教導你,二是直接放你出宮嫁人,你自己選吧。”


    “小姐!”伴月嚇得噗通跪下了,“我不走!咱們三個從小就說好了永遠也不分開的!我和攜雲都發過誓要伺候你一輩子,你忘了嗎!”


    攜雲臉色微微有些發紅,但也跟著跪了下來:“小姐,伴月說得沒錯,我們兩個是無論如何都跟著你的。先前咱們在府裏受欺負,我們怕老爺夫人不肯給你安排好親事;如今你跟了陛下,看著是榮華富貴,可誰知道後麵還會有什麽樣的艱險……我們是不可能放心把你一個人留在這兒的。”


    伴月重重點頭:“攜雲這話說得沒錯!”


    攜雲笑了笑,又仰頭看向阮青枝:“我在自己家裏本來就是要餓死的,後來進府跟了小姐,日子也過得難。我中間又犯過該死的罪,小姐也沒跟我計較。我這條命本來就該是小姐的了,小姐讓我活著,我吃多少苦都是賺的,何況如今又不吃苦了。如今小姐說讓我們走,難道是嫌我和伴月不夠貼心,將來做不了小姐身邊的掌事嬤嬤嗎?”


    伴月猛抬頭看了攜雲一眼,之後又垂下眼瞼,慢慢地把頭低了下去。


    阮青枝轉過身來看著攜雲,心神微動。


    她不太確定攜雲這番話是要說給誰聽的。


    攜雲這丫頭就是太通透。她心裏但凡有一點念頭,伴月是看不出來的,攜雲卻每次都能及時察覺到。


    這次恐怕也一樣。先前她隻說伴月性子不好要送出宮,攜雲卻硬把她自己也扯了進來,說什麽要留在她身邊做掌事嬤嬤,這當然不是隨便說說而已。


    在宮裏做嬤嬤,那就是說要終身不嫁了。


    而伴月這一次沒有附和。


    阮青枝歎了一聲,伸手拉她們兩個人起來,重重地在攜雲手上握了一下:“你呀,就是想得太多了。我自己是個又懶又笨的,沒有個靠得住的人在身邊怎麽行?就是你自己不說,我也是無論如何舍不得放你走的。”


    攜雲憂心忡忡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伴月。


    伴月卻是一臉焦急:“所以小姐是要趕我走嗎?我確實不如攜雲聰明,可將來這宮裏人多了,總有個勺子碰著鍋沿的時候!小姐身邊沒有我,誰去幫你跟人吵架?萬一別的嬪妃欺負你怎麽辦?”


    此話一出卻是夜寒先急了:“什麽嬪妃?朕什麽時候說過要納嬪妃了?”


    伴月皺眉,迴頭看著他:“哪個皇帝不想後宮充盈?難道你能一輩子不納嬪妃不成?現在你隻管嘴上說得好聽,再過三年兩年自有更新鮮的湊到你的眼前來,那時你還記得我家小姐是誰呢!”


    夜寒一改先前在丫頭們麵前平易近人的樣子,沉下臉來:“看來你小姐說得沒錯,你是該好好學學規矩了!涓涓,送她去——掖庭宮!”


    伴月聞言大驚,連阮青枝也嚇得站了起來。


    宮裏教規矩的地方有很多,但掖庭不在此列。掖庭是蓄養罪奴以及懲罰犯錯宮人的地方,吃的住的都是宮裏最差的,管事的嬤嬤和總管都是最嚴厲的,手頭的差事是最髒最多最累的。


    伺候主子的規矩反而並不怎麽教,她們的本分是不見主子。


    伴月顯然也知道這一點,嚇得忘了憤怒也忘了求饒,隻管仰頭呆呆地看著夜寒。


    夜寒沒有改變主意的意思,阮青枝也忘了求情。涓涓走上前來,一板一眼道:“伴月姑娘,請隨我來。”


    “我不去!”伴月醒過神來,“夜寒,現在小姐還沒有嫁給你,你就這麽急著遣散她身邊的人嗎?”


    夜寒迴看著她,神色冷淡:“朕為什麽罰你,你心裏應當有數。伴月,‘夜寒’雖然不是朕的真名,如今卻也不是你能叫的。”


    伴月坐倒在地,麵如死灰。


    涓涓耐心地在旁邊等著她,不催,也不走。


    伴月呆呆坐了很久,又迴過頭來看阮青枝:“小姐,你不幫我說句話嗎?”


    阮青枝想了想,歎氣:“你是我的丫頭,掖庭的人不敢對你太過分。當然,你若不想去也可以,我送你迴阮家,今後你留在惜芳園也可、跟著褚姨娘打理家事也可,我定會給你安排個最恰當的去處。”


    “不能選擇留在你身邊嗎?”伴月不死心地問。


    夜寒替阮青枝答道:“可以。那就去掖庭磨磨性子再迴來,跟攜雲一樣,作好將來白頭宮女老死宮中的準備。”


    伴月默默地想了很久,終於伏地叩首,哭道:“我去掖庭!但是小姐,你一定要記得接我出來啊!最多一年,好不好?我怕我在裏麵呆得太久,身子累垮了就不能伺候你了!”


    阮青枝攥了攥她的手,鄭重點頭:“你放心,我記得的。”


    伴月道了謝,搭著她的手慢慢地站了起來,哭著道聲“我去了”,之後就徑直跟著涓涓走了,沒有迴頭。


    眾宮女太監們察覺到氣氛不太好,收拾了被褥之後就默默地退了下去。阮青枝從攜雲手裏接過粉盒,擺擺手也把她打發走了。


    夜寒笑了笑走過來:“你把丫頭都攆出去,是讓我來伺候你梳頭嗎?”


    “不可以嗎?”阮青枝反問。


    夜寒笑著抓起她的頭發,在她腦後挽了個簡單的發髻,作勢要插簪:“這樣嗎?”


    “好啊!”阮青枝在鏡中向他眨眨眼。


    倒是夜寒先臉紅了,忙又放了手,厚著臉皮湊到她耳邊問:“你這頭發到底要怎麽梳?還梳雙鬟羞不羞?”


    “不羞啊!”阮青枝一點也沒覺得這是個事,“誰敢嘲笑我,我就打他大耳刮子!”


    夜寒無言以對,哈哈笑了。


    阮青枝卻沒笑,自己把頭發挽了一個髻,在鏡中看他:“我這樣好看不好看?”


    “好看,”夜寒紅了臉,“但是現在先不要這樣梳,我還欠你一場大婚盛典。”


    他說著又替阮青枝把簪子拔了下來,重新分開了兩邊頭發,梳成兩條辮子:“你還是個小姑娘。”


    阮青枝哈哈笑,笑得夜寒的臉越來越紅。


    小姑娘和小媳婦的區別可不在發式上。夜寒疑心阮青枝的笑聲是在調戲他,當然事實也的確如此。


    等夜寒的臉紅得不能再紅了,阮青枝便站起來把自己掛到他的脖子上,湊到他耳邊笑問:“我怎麽還是個小姑娘?陛下,您剛才對我做的那件事,不算數嗎?”


    “你別鬧!”夜寒急急捂住耳朵阻擋了的溫軟的氣息,“青天白日的!”


    “哦——”阮青枝笑,“青天白日的!大中午的!要正心修身非禮勿言非禮勿視非禮勿做……”


    剛剛“做”過的夜寒頓時又覺得臉上加倍燙了起來。


    “到底誰是老流氓啊!”他無奈地抱怨。


    阮青枝斂了笑容,正色道:“當然你是!伴月的事,我還沒找你算賬呢!”


    夜寒頓時一凜,也急了起來:“那丫頭自己胡思亂想,這不能怪我吧?你知道我自小不曾被人當作天潢貴胄看待,所以在奴才們麵前也常常嚴厲不起來,但我的確不曾對伴月有過半分表示,這件事……”


    阮青枝抬手止住了他的話,歎氣:“我開玩笑的。伴月的事不怪你,怪我。”


    夜寒皺眉。


    阮青枝想了想,斟酌著道:“以前,我確實說過我們三個永遠不分開的。她們兩個要做我的陪嫁丫頭,你知道民間慣例吧。”


    夜寒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阮青枝扶著椅背又坐了迴去:“民間慣例,小姐的陪嫁丫頭多半也都要給姑爺做通房,生下的孩子算是小姐這一房的,是個同進同退的意思。伴月打小癡心,我說我要嫁你,她自然也就把她自己當成是你的人了。”


    “我不要!”夜寒頓時驚得寒毛倒豎。


    阮青枝看著他歎氣:“這都是從前那個……從前我的傻念頭,要嫁尋常人家才會如此。如今我是定了要嫁你的,當然不能還這樣安排。伴月的身世來曆模樣性情都不太配得上做嬪妃,我又舍不得她做個受人輕賤的暖床婢,這件事就顯得有些難辦了。——話說,你真的看不上她嗎?要不你將就一下,給她個采女或者寶林什麽的當當?”


    “你在說什麽亂七八糟的!”夜寒氣急,“什麽暖床婢,什麽采女寶林?你把我當什麽人了?!”


    “怎麽,聽你這意思是打算抬舉她?”阮青枝大驚,心裏頓時不是滋味起來:“你是打算給她什麽位份?”


    夜寒看她臉色才明白她的意思,愈發焦躁:“我抬舉她做什麽?我這……隻你一個還不夠纏嗎?我父皇那後宮中幾十個嬪妃明槍暗箭的,葬送了多少人命!你希望我後宮將來也那樣?”


    阮青枝細細地品了很久,終於自認領會了他的意思,悶悶地附和道:“也是。後宮有我一個淘氣的就夠了,嬪妃呀宮女呀當然要挑最乖的、知書達禮文雅大方的,最好是從朝中那些世家望族之中挑選,伴月是不太合適。隻不過,選嬪妃總要在大婚之後,所以你少不得還要委屈一陣……”


    “你給我打住!”夜寒急得跺腳,“能不能不提‘嬪妃’這茬?這才到哪兒,你就急著要把我推出去了?丫頭就隻是丫頭,宮女就隻是宮女,我縱然是被放養長大的也明白這個道理,你怎麽反倒不懂了?!”


    阮青枝這才意識到他是真生氣了,一時大為驚愕,之後又覺得委屈得厲害。


    夜寒一向聽她的話,似這般疾言厲色的時候還真不多見。


    所以現在這算什麽?是因為她太主動,所以他就覺得可以輕賤她了嗎?得到了就可以隨意嗬斥、因為篤信她跑不掉了嗎?


    阮青枝一向覺得夜寒不是這樣的人。但此刻她覺得自己被兇得顏麵盡失,當然難免要賭氣發脾氣,偏要把事情往最壞處想,要在心裏狠狠地罵他一番才覺得舒坦。


    “那行吧,”她沉下臉,扶著妝台慢慢地站了起來,“我不懂事,你去找那懂事的去呀!就知道你心裏多嫌著我呢!”


    “你這,”夜寒無奈,“怎麽不講理?”


    話未說完卻見阮青枝已摔門出去了。夜寒頓時大搖其頭:“這孩子,怎麽還忽然耍脾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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