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便想到了身量纖瘦的她。


    可李重駿很少一口氣和她說這麽話,還都是正經話。


    也許天黑的緣故,是下雨的緣故,又或者隻是因為看不見他的臉,他的聲音也變得好聽了起來,在大暑的雨夜娓娓道來,綏綏仿佛看見,看見一個白衣少年在烏篷裏吹著悠揚的簫管。


    千百年前的曲子,千百年前的月光,照進這竹青的窗紗裏,婆娑竹影映在他錦白的寢袍上,宛若在水底。


    她從未覺得離月光這樣近。


    李重駿說完了沒聽見動靜,眼尾一挑乜了她一眼,綏綏趕忙咳了一聲,低著頭遮掩尷尬:「所以……你是想要我下去?」


    他輕笑:「你不敢,就罷了。」


    綏綏脫口而出:「誰說我不敢!」


    她說出來才覺得中了圈套。腦子裏想像了一個深淵似的井底,還是挺害怕的,可海口已經誇下去了,隻好不情不願看了李重駿一眼,小聲道:「那我……有什麽好處沒有?」


    「好處麽……」


    李重駿把玩著她襦裙的衣帶,聽見這話,挑了挑眉。他輕輕一拽,便把綏綏拽到了胸前,在她耳邊低語,像吹氣一樣。


    眼見他是心術不正,這要是從前,綏綏早就要叫起來了,而此時此刻,她卻像是不想打斷這絲絲縷縷的雨聲,低低喘息著沒有說話。


    但這溫馴很快轉變為了咬牙切齒。


    因為李重駿隨即便說了下一句,


    「沒有,快給我迴自己房裏,別在我眼前晃,你不睡覺我還要睡。」


    綏綏抬頭,就看見李重駿一臉玩味的笑意,得意揚揚看著她,還是那種一洗雪恥的得意。


    他在耍她!太可惡了!


    怪不得對她格外和顏悅色,原來是黃鼠狼給雞拜年!


    她反應過來,一時惱羞成怒,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惡狠狠地——


    瞪了他一眼,滿腔悲憤地跑走了。


    第二十九章 赴宴


    李重駿本來說明晚就要去的,可自從第二天起,就不斷地有人來請他出去赴宴,都是當地的名門之後。王氏為了避嫌沒出麵,可誰都能看出來他們是一氣兒的,借著請客的由頭來打探他查案的進程。


    一連吃了好幾天大酒,李重駿應付他們,還算遊刃有餘,可苦了綏綏這個擋酒的。


    他們玩投壺,他裝作微醺的樣子,總是投不好,一碗碗罰酒都得綏綏搶來喝。


    她就是海量,也經不住這麽以一當十用,迴去的時候路都走不直,更別提跳井了。


    好在鬧了這麽幾天,寺裏的人看李重駿查案不行,喝酒不行,除了讓自己的小妾在床上叫了兩個時辰外,毫無長處,整個地是一個薄媚紈絝,也稍稍放鬆了對他的警惕。


    於是終於在一個月明星稀,還不用喝酒的夜晚,她被李重駿帶去了寺廟後山。


    那個井真是又窄又小,怪不得要帶她來。從外麵什麽也看不見,漆黑得像是隻張口的野獸。


    李重駿可真討厭,都到了這時候了,反倒多了幾分猶豫:「你若是不敢……」


    「殿下放心好了!我答應了,就一定做到。」


    綏綏嫌他假惺惺,翻了個白眼。


    不爭饅頭爭口氣,她趴在井口邊沿,閉緊眼睛埋頭進了井。井洞狹窄,她也不過將將容身,一會鬆手一會握緊,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滑到了井底。


    綏綏的腳底沒著地,卻碰著了什麽硬硬的東西。


    井底下不僅黑,還冷,陰氣森森的,她抓緊繩子渾身發抖也不敢睜眼,不一會聽見李重駿在上麵喊她,她才不得不戰戰兢兢往下看——


    原來就隻是石頭,還有一道殘破的排水溝。


    她騰出一隻手點燃了火絨,膽寒地看了看,全是昏暗的空洞。


    這個李重駿,真是大驚小怪。


    她這才喘出一口氣,正想拽拽繩子讓他們把她拉迴去,卻瞥見不遠處的地上有一粒閃閃發亮的東西,她連忙跑過去撿起來,原來是一顆白白扁扁的東西,質地溫潤,形狀雖奇怪,也許是寶石也說不定。


    綏綏一向賊不走空,趕忙握在了手裏。燈火照到眼前,她往深處看,竟又零星看到幾個亮亮的小點,也不害怕了,走過去一一撿起,有紅珠子,藍珠子,綠珠子,六七種顏色,她喜滋滋的,可是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日後迴想起來,她這輩子最後悔的事絕不是遇見了李重駿,而是管不住這貪財的手,才會一路揀到那人頭跟前。


    起先她都不知道那是人頭,隻剩一半頭骨了,像隻詭異的白碗。綏綏賊心不改,撿起來一轉,就看見那兩隻黑洞洞的窟窿對她怒目而視。


    「啊——」


    她怔了一怔,叫聲比腦子還快。


    綏綏趕緊捂住自己的嘴,井上的人卻已經聽到了,她聽見李重駿低聲叫著「怎麽了」。


    綏綏將那人頭一把丟在地上,人也癱坐在地上,不知過了多久才撿迴些神誌。她好容易爬起來,便拚勁全力像來處跑去,迎頭撞上了個堅硬的東西。她心都快跳出來了,險些昏過去,臉卻忽然被捧了起來。


    原來是李重駿。


    他也跳了下來,那麽窄的井,也不知他怎麽下來的,他衣袍都撕破了,臉上也劃了一道血口子。這可要命了,臉上掛彩,讓寺廟裏的人看見了,隻怕就要起疑。


    可綏綏已經想不來這些,此時看見他,如同見了天山上的神祇,一把抱住他嗚嗚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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