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相識,你隻是洛陽城中的一個書生,在竹簡上寫著漢隸。


    我住在你家積塵久封的閣樓裏,你沒見過我。


    月明星稀的夜晚,我聽見你在院子裏念詩,也會臨風頌月。


    此時,我就在你家院子裏最老的那棵書的最高枝頭拜月煉形。


    那時候,你還是個小書生,那時候,我還是隻小狐狸。


    我還小,才一百多歲,我的背上隻有一綹白色的毛,軟軟的,什麽時候我才能長出九尾,全身披著銀白色的毛呀,我專心的對月拜拜,是的,我還小,我要乖。


    我在你家這房子的閣樓裏也住了快有一百年了,在這一百年間,屋子換過幾次主人,具體幾次我也不知道,因為有時候我把自己的身體縮到很小,鑽進牆磚的縫隙裏睡大覺,有時候,一睡就是好幾年,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麽,我也不知道。我隻記得我剛離開家出來自己找地方修行的時候,有個全身披著銀白色皮毛的九尾狐姐姐告訴我,這座宅子裏要住進一個書生,他是應天星,要我安心的住在這。我問姐姐,什麽是應天星?書生難道不是文曲星嗎?姐姐說,可是文曲星隻有一個呀,還有別的應天時而生的人呀。我想想,也是,那他應的是什麽星呢?我問。姐姐搖搖頭,說她也不知道。她不知道書生是什麽星,也不知道書生是我的緣或是我的劫,姐姐隻說,這是我的命。


    上次我昏昏睡去以後,再醒來時你家已經搬進宅子裏來了,我趴在閣樓的窗欞往下看,看到你圓圓的臉,皮膚黑黑的,正在搬書。不知道你旁邊的人跟你說了什麽,你笑著對那人說:都是一個山上的狐狸,你給我說什麽聊齋啊!我趕緊從窗子上跳下來,找了個地方藏好,我以為你發現我了,嚇死了嚇死了。


    晚上的時候我正在房梁上跑來跑去玩耍,卻聽見你在念:有狐綏綏,在彼其梁,難道你發現我了嗎?我趕緊找個陰暗角落藏起來,抱著我的大尾巴聽下麵的動靜,你卻接著念心之憂矣,之子無裳,有狐綏綏,在彼淇厲...原來你說的不是房梁啊,我從角落裏跑出來,趴著往下看,還以為被你發現了,嚇死了嚇死了。


    不知道姐姐讓我在這等的書生是不是你,我也看不出來你哪裏像是應天星,我聽說文曲星包龍圖也很黑,額頭上還有個月牙,我就想湊近點看看你臉上有什麽,於是我等你睡著了,悄悄湊過去瞧你的臉,我忘記抱住我的大尾巴了,你被弄的很癢,睡夢裏抿著嘴笑,一麵用手撓,我趕緊跑開了,你臉上什麽都沒有,就是笑起來有兩個酒窩,我很失望,還是不知道你是不是應天星。


    春夏秋冬,四時交替,我習慣了在房梁上聽你念書,趴著往下看你寫字,習慣了拜月的時候有你在樹下吟詩,你的生活和普通的書生沒什麽兩樣,我的生活,和普通的狐狸沒什麽兩樣。這樣過了不知有多久,分別的一天終於來了。那天和尋常一樣,很是安靜,我正在睡覺,突然覺得四周紅紅的特別明亮,我爬起來往外麵看,看見祝融的身軀裹在火焰裏從天而降,祝融來了?不好!我從閣樓裏跳出來跑進你的屋子,火神降臨事關燈燭,我要去通知你,可是等我跑進你的屋子,火已經燒起來了,你睡的很沉,我咬住你的衣服想把你拖出去,可是拖不動,我很著急圍著你上躥下跳,也沒有用,我看見桌子上有個花瓶,我跳上去使勁推,終於花瓶掉在地上摔碎了,你在夢裏嚇了一跳,醒過來,看著蔓延的火勢,一時間迴不過神,這時你看見桌子上的我,我也看著你,你眨巴眨巴眼,又去看火,然後你就拖著書箱衝出屋去,一麵對我吼:快走!


    我感覺這下你發現我了,嚇死了嚇死了。


    不過看到你已經跑出去了,在屋外一麵碎碎念著之乎者也潑水救火,一麵看我,等我出去,畢竟火勢不大,我可以出去的,我這就打算出去。眼前卻突然出現一麵火牆,不及反應祝融已將我拿下,昏睡過去,等我再次醒來,四周已經不是我熟悉的院落,而是身在雲端,佛光繚繞,蓮台寶珠,法相莊嚴。


    佛祖說,我已曆經三世修行,九重劫難,此番救了應天星,此生修行,功德圓滿,可以褪去獸形,位列仙班,我默然,不語,我問佛祖,書生呢?佛曰:不可說。


    我不想轉世,因為轉世前都要喝孟婆湯,我還想再見到你,前兩世發生了什麽我不知道,可是今生我不願意忘記,於是,我指著佛祖腳下開的正好的彼岸花迴答,願為此花神,願彼岸花香有魔力,喚醒三生記姻緣。


    佛祖應允,在我成為彼岸花神的那一刻,彼岸花香也如同我在佛前許下的一般有了魔力,三世的記憶開始浮現眼前,第一世,我為龍女,你是柳毅;第二世,我為孤魂,你是寧采臣,今生,你落戶平凡人家,我卻為狐。於是我守著彼岸花叢,每日聽佛祖傳道,羅漢辯經,卻再也沒見到你。我終於忍不住,問佛祖,我與你此生能否再相見,佛祖答:此生僅有一麵之緣。


    一麵之緣?一麵之緣。


    就是你隔著火光與我相望的那一麵之緣?


    我默然良久,在七層浮屠塔下聽風搖鈴,生死苦等。佛祖慈悲,言道,應天星下凡曆劫,天數已定,此生不複相見。我在佛前長跪不起,自甘墮入地府,隻願守候在你的輪迴路上再見一麵。佛無法,隻能歎息。


    相傳,人死先過鬼門關,過了鬼門關便是黃泉路,我將彼岸花開滿了整條黃泉路,接引那些想不起前世的鬼魂,彼岸花香有魔力,可以讓他們想起來今生愛過的人,彼岸花開開彼岸,獨泣幽冥,花豔人不還。走過了黃泉路就到了忘川河,河上有橋,名叫奈何橋,橋河上有橋,名叫奈何橋,橋的一邊有塊大石頭,石頭上的字像彼岸花鮮紅似血,記載著前世今生與來世,橋的另一邊有個老婆婆,是孟婆,過奈何橋前,先登上孟婆旁邊的土台望鄉台看一眼來時路,再喝完孟婆遞過來的一碗孟婆湯,喝下湯,眼裏的人影慢慢淡去,眸子如初生嬰兒般清徹,便可過橋再入輪迴。


    我問孟婆,有沒有人不願意喝湯的呢?孟婆說,當然有了,很久以前有個叫柳毅的年輕人,苦苦哀求不喝孟婆湯,我就在他臉上刺了一個酒窩做記號,然後他就跳入忘川河裏受水火痛楚一千年,千年之後若心念不滅,還能記得前生事,便可重入人間,去尋前生最愛的人。沒想到,再次輪迴的時候,他又來求我,說什麽也不喝孟婆湯,說自己和一個叫小倩的姑娘有誓約,我隻好再給他刺了個酒窩作為沒喝湯的記號,讓他在河裏又等了一千年再去輪迴,不過啊,這一世他好了,我聽說他是應天星下凡曆劫的,能修成正果,要說他也真傻,可也沒辦法,總有愛過的人不想忘記嘛。。。。。。


    我未聽完,早已淚如雨下,奈何橋畔,彼岸花開,花開花落一千年,花葉生生不相見,你我生生世世卻注定要錯過。既然如此,但求一見,隻為這一見,我自甘投入地府,守在你必經的輪迴路上。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


    指尖,握不住,


    擦肩,荼蘼花。


    轉眼千年,你還愛我嗎?


    洛陽門下,半城煙雨,我轉世的臉頰,停留在那瞬間,無止境,失空迴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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