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國慶長假過後,一切工作都恢複正常。


    沿江村村民尤富文被害案也該在司法程序上告一段落了。


    穆叔叔正在即將對提交給檢查官的材料做最後的整理,核查,補疑。


    曹冰被封印了走陰靈力和相關記憶,稍微有點醃臢道行也被打散了以後,變得安靜誠實許多,第一次訊問就一五一十全撂了。因為隻是預謀,並未實施犯罪,又是懷孕期婦女,應該不會判多重。


    (一)曹冰詢問筆錄/第一次


    訊問時間:xxx


    地點:省廳3號樓2層,預審科第4預審室


    偵查員姓名:穆弦(省廳刑警大隊)


    記錄員姓名:陸殷


    被詢問人的基本情況:


    曹冰


    女


    27歲


    漢族


    初中文化


    農民


    現住址:徽州省廬江市東城縣沿江村7隊


    滋將詢問內容記錄如下:


    問:姓名


    答:曹冰


    問:講一下你的家庭情況。


    答:已婚,丈夫尤富文,農民,沒有子女,丈夫有個弟弟叫尤富武,也是農民。


    問:我們是省廳刑警大隊的(出示警察證),現在就沿江村村民尤富文在家中遇害的案件依法向你進行訊問。(宣讀逮捕證)聽清了嗎?


    答:聽清了。


    問:你為什麽被逮捕?


    答:我和由富武想在一起過日子,就商量殺死富文。


    問:你和尤富武是什麽關係?


    答:他是我的小叔子,我們睡過覺。


    問:睡過覺的意思具體是指什麽?


    答:發生過性關係。他是我相好。


    問:你們兩個第一次發生性關係是在什麽時候?


    答:兩個月前,那天是七夕,也是小武死鬼相好頭七。


    問:把具體經過說一下。


    答:那天是七夕,晚上我老公尤富文來電話說城裏下大雨要等雨停了才能迴來。


    我想起黃麗麗的死後,小武一直病著,黃麗麗就是小武以前相好,生孩子難產死了。那天還是黃麗麗頭七,就心說去看看他。


    結果我一到小武家,就發現他在院子裏已經喝醉了,我於是就把他扶迴床上,可不知怎麽的,他以為我是黃麗麗,就強行和我發生了那種關係。


    發生關係以後,他給了我一條金項鏈,說是早都預備好,情人節要給我,我心裏想不能讓你白睡了,就收了。


    後來我們就經常發生那種關係,我老公進城我們倆就在一起。其實我老公在城裏也有相好,他瞞著我,我也瞞著他。


    問:尤富文知道你和他弟弟發生過性關係嗎?


    答:他不知道。


    問:那你們是因為什麽原因想要殺死他?


    答:因為我覺得小武好,想真正跟他在一起過日子。


    問:尤富文是他親哥哥,他為什麽會想殺死他?


    答:因為我懷孕了,是他的種。他也想和我正經過日子。


    問:殺死尤富文,這個主意是誰先出的?


    答:是我倆一起商量,同時想到的。


    問:你與尤富武合謀殺死尤富文,除了發現自己懷孕還有別的原因嗎?


    答:有,因為他對我不好,舍不得給我花錢,結婚的時候結婚戒指都是不鏽鋼的。七夕那天小武送我一條金項鏈,他從城裏給我帶兩根麻花,村裏人背後都議論說我倒貼,沒男人要才跟他。


    特別是結婚那天擺酒。村裏人都笑話我,那天就擺了一桌,加上我爸和他弟弟一共四個人。


    我爸一早來了,連口熱水都沒給喝,等到中午過後才給吃飯,先是上了一道淡淡的、滿滿的,但卻非常渾渾的熱湯,稀少得可數得出的幾片菜葉,就像群島中的幾個孤島,飄浮在湯麵上。


    尤富文笑著讓大家坐下。然後他來分湯,第一個盛給我爸爸,然後是我,然後尤富文給他自己盛滿,最後,他將落底的菜皮分給小武。


    喝完湯,他又端來一隻白煮老母雞,說是豪華盛宴。


    “我知道,您很愛您的父親,我親愛的老婆”尤富文帶著一種近乎淒然的微笑說;“這確實是我奉獻給您父親的一份殷勤。”


    可憐的老母雞是瘦弱的,裹一張帶有細毛茬的厚皮,盡管骨頭用足了力氣,但從沒有刺穿它。尋摸這樣一隻雞,大概花了很長時間了,最後才在雞架上找到躲起來等著壽終正寢的它。


    我看看小武,想知道我的意見是否能獲得讚同;然而,一切和我的想法相反,我看到的隻是一雙發亮的眼睛,早就在吞噬著這隻崇高的但卻遭我鄙視的老母雞了。


    尤富文把雞盤拉向自己跟前,靈巧地拆下兩隻烏黑的大爪,放進我父親的餐盤;切下雞脖連同雞頭放在一邊留給自己;撕下一隻翅膀送給我;然後,幾乎把所有剩餘的雞給端了下去。


    就在我還沒來得及審視按我爸爸和小武的性格脾氣所感受的沮喪,以及給他們帶來的表情變化,那隻幾乎完整撤下的雞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下一道菜不是肉,而是一盤蠶豆送上餐桌了。這是一個大餐盤,盤子裏,擺著幾塊裝模作樣的羊骨頭,一眼看上去,人們還以為藏有幾塊羊肉呢。


    不過,大家沒有被這種假象所蒙蔽,一副副悲傷相變成了無可奈何的模樣。


    我老公帶著成熟男人特有的穩重,將這道菜分給了所有人。


    輪到上酒的時候,我老公拿過極小的粗陶瓶,為四個人的杯子裏倒上三分之一的葡萄酒,然後,隨即將瓶子收了起來。


    然後讓在這三分之一的酒中倒滿水,然後,在我們喝到一半時,又把杯子倒滿水,並且一直這樣幹下去;待到用餐結束時,我們喝的酒,就從紅寶石般的鮮紅色變成了黃玉般的淺黃色。


    我膽怯地啃著我的雞翅膀,聽我父親說:我的寶貝女兒就這樣變成已婚婦女了。


    尤富文聽了以後簡直是要跳起來咬人,說:你女兒跟我的時候也不是小姑娘啊!


    說完就猛灌這種純葡萄酒,一聲接一聲長歎。


    “您能多吃些這蠶豆嗎,我的老婆?”尤富文問我說


    “謝謝,我的老公,我已不餓了。”


    隨後是一陣沉默,我不知所措,我老公卻喋喋不休地說著:


    “啊!老婆!我祝賀您,你的這頓婚宴是一桌名符其實的盛宴。上帝啊!我曾吃過更好的東西嗎!”


    然後我老公站起身,從一個碗櫥裏拿出一些水果,一些甜麵醬,以及一塊他用幹果和蜂蜜親手做的蛋糕。


    我爸眉鋒緊蹙,因為他沒東西可吃,我看看那盤蠶豆還在不在,那盤蠶豆早就不在了。


    “明顯是頓盛宴呀,”我老公在他椅子裏一邊動一邊大聲說,“名符其實的盛宴呀。”


    我看看旁邊的酒瓶,我指望,要是有點酒,這頓晚飯就能吃下得去。可是酒沒了,瓶子倒空了。


    我爸爸吃了一口他端出來的蛋糕,立刻感覺牙齒都被粘住了。


    婚宴結束以後,我爸爸罵罵咧咧的離開。我問尤富文問為什麽要這樣對他?


    尤富文說因為我跟我爸爸睡過,他太愛我,所以嫉妒他。


    問:你和你爸爸確實睡過嗎??


    答:是的,發生過關係。


    問: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答:從我媽生病之後,我媽死後次數就更多了。


    問:持續了多長時間?


    答:這個確實記不清了。


    問:你和尤富武使用什麽手段殺死尤富文的?


    答:我不知道,因為那天我們還沒有商量到這兒。


    問:殺死尤富文,你參與了沒有?


    答:沒有,很突然,小武也沒有事先跟我說。


    問:事後他告訴你了嗎?


    答:事後他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說是我殺了尤富文,要求進行屍體解剖,我很害怕。我覺得他想害我。


    問:在那之後你和尤富武單獨見過麵嗎?


    答:沒有


    問:尤富武跳樓是什麽原因你知道嗎?


    答:沒有這些,他都沒有和我商量過。


    問:關於這個案件,你還有哪些想要補充的?


    答:沒有。


    問:別的違法犯罪的事,你幹過嗎?


    答:沒有。


    問:現在向你宣讀筆錄,你聽一下和你所說的是否相符。


    答:筆錄向我宣讀過,和我所說的內容一致。


    簽字,指印。


    時間


    迴憶著第一次訊問的情景,穆叔叔覺得分外輕鬆,沒有想到曹冰能如此痛快的交代,也許是因為她懷了孩子的原因,而且沒有具體實施犯罪,這一切就交給給法律製裁吧。


    ——————————————————————————————


    故事說到這裏列位無疑注意到了,在整個事件中,有一個人雖然處境,危若累卵,毫無保障,卻誰也沒怎麽為他擔憂。


    這個人物就是混沌易筋法的唯一傳人:一本道,尊傻子,本道尊。


    他是修仙界和家庭倫理陰謀的無辜躺槍圍觀者。在這個俠義與風流並重的時代,像這種殉道者,多如牛毛。


    不管讀者還記得不記得這個人物,幸而我沒把他寫丟,因此一定會交待一下他的後事。


    機關師何亙抓住他之後,把竹筍徑直送到地下室的異次元審訊室。審訊結束以後,就把他轉移到修仙者公用的封靈囚室,當抓著他交給看守時,嚇得竹筍渾身直哆嗦。


    竹筍被推進一間半地下坑道式的囚室。那些把他帶來的看守,立刻以最下流的語言謾罵他,以最野蠻的方式對待他。


    別的囚犯看見新關押進來的不是一位紳士,便把他當成了真正的鄉巴佬。


    約莫過了半個小時囚犯對他的折磨才停止,但他的憂慮並沒因此而消除。因為進來一個領頭模樣的人,說:把他關押到單獨囚室去。


    獄卒問:關到哪一間?


    隨便哪一間。


    於是兩個獄卒抓住竹筍,押著他穿過一個院子,走進一條有三個修道者把守的過道,然後打開一扇門,一把將他推進一個低矮的房間。房間裏的陳設,隻有一張床。


    兩名獄卒把竹筍扔進囚室,就鎖上門出去了。


    竹筍在囚室裏反複想著剛才獄卒的對話:


    一間單人囚室,隨便哪一間!這還不明白,一個夜晚很快就過去了,明天就要被車輪碾死,就要被絞死!啊!老爺!太太!可憐可憐我吧。”


    外麵的獄卒根本不聽竹筍的哀訴,這種哀訴他們聽慣了。


    竹筍通宵沒合眼,倒不是因為那間單人囚室特別不舒服,而是因為他極為不安。他一直坐在角落裏,聽見一點響聲就嚇得直哆嗦。


    好不容易挨到初露的曙光照進了囚室,他卻覺得黎明格外慘愁。


    突然,他聽見有人拉門閂,他猛地驚跳一下,以為是來押他去誅先台了,可是看見進來的卻不是劊子手,而是昨天的領頭和獄卒,他簡直恨不得跑上前去親他們一下。


    於是竹筍開始表達自己的悔恨,他哭的是那麽哀痛,就是老虎聽見了也會傷心。結果他們並沒有說什麽話就走了。


    竹筍一直哭泣不止,恰如他自己所說,他是一個有半仙之體的山大王,沒有半點修道者的氣質。


    哭到晚上將近九點鍾,他正打算上床,卻聽見走廊裏有腳步聲。這腳步聲到了他的囚室門前,門推開之後,進來幾個獄卒。


    “跟我走。”隨獄卒進來的一個小頭目說道。


    “跟您走!”竹筍叫起來,“這麽晚了還跟您走!去什麽地方?天哪!”


    來人也不跟他多說話,隻是把他抓上了一輛密不透風的囚車。


    車子啟動了,慢得像輛柩車。透過鎖得嚴嚴的鐵柵欄,竹筍隻瞥見一座座房子和街麵的石板,其他什麽也看不見。竹筍根據路碑、招牌和路燈,努力辨認每條街。走到包天子公園,那是專門處決修道者重刑犯的地方時,他差點暈了過去,趕忙在胸前畫了兩次十字。他以為車子就會停在那裏,然而車子卻駛了過去。


    又往前走一段,車子沿著包公河的河堤行駛。這裏正是封印掩埋重刑罪犯的地方,所以他更是嚇得魂不附體。唯一使他略感放心的事情,就是罪犯在被掩埋之前,通常要削去頂上三花,而他的三花還在腦袋上。


    可是,當他看到車子駛上了通往包公祠的道路,已經瞥見包公祠尖尖的屋頂飛簷,車子拐進了拱門,他以為這迴可是徹底完蛋了。


    就想向身旁的道友懺悔,遭到拒絕之後,就可憐地大叫大嚷起來。道友不得不警告他,再這樣震耳欲聾地大喊大叫,就堵住他的嘴巴。


    這個威脅倒是使他平靜了點兒:如果要在包公祠處決他,那就沒有必要堵住他的嘴,因為行刑的地點馬上就要到了。


    果然,車子穿過了那個晦氣的祠堂而沒有停下。現在令他害怕的,就隻剩下先驅陵了。車子恰好沿那條路駛去。


    這迴毫無疑問了。先驅靈是處決下層囚犯的地方。竹筍本來還以為自己夠資格在包公祠或者包天子公園接受處決呢,他的行程和命運行將結束的地方,竟是亂葬崗一樣的衛靈戰場!


    他還沒有望見那座倒黴的亂墳堆,但已經感到它正迎麵而來。距先驅陵還有二十來步遠的時候,他聽見一陣喧嚷,車也在這時停了下來。


    可憐的竹筍本來就被接二連三的恐懼壓垮了,這時再也承受不住了。他像垂死的人最後歎息似地,輕輕地哼了一聲,接著就昏了過去。


    醒來時正看見門開了,兩個道友張開胳膊接住被道友扶出車門的竹筍。他們推著他踏上一條小徑,登上一道台階,最後把他撂在一間前廳裏。


    這一係列運動竹筍都是機械一樣完成的。


    他走路時像在夢遊似的,眼前的一切物體都像籠罩在霧中,各種聲音傳到他的耳朵裏都分辨不出是什麽聲音;這時如果處決他,他不會做任何自衛的動作,不會發出任何祈求憐憫的叫喊。


    竹筍就這樣坐在長凳上,背靠牆壁,垂著雙手,道友把他放在什麽地方就一直坐在那地方。


    過了很久,竹筍向四周望去,就沒有看到任何威脅性的東西,沒有任何跡象表明他正麵臨著實際的危險。


    那條長凳包墊得還挺像樣,牆壁上蒙著漂亮的布料,窗前擺動著寬大的紅錦緞窗簾,兩邊用金色的帶子係住。於是,他漸漸明白自己的恐懼太過分了,他的頭開始上下左右動起來。


    沒有任何人阻止他做這種動作,他的膽子大點兒了,便試著把一條腿挪攏來,隨後又挪另一條,最後靠兩隻手的幫助,從長凳上站起來,身子便立在兩隻腳上了。


    這裏是德高望重的天師封印第低級誤入邪魔歪道,或者被認為不適合修道的人類的地方。


    因為小姑和何亙,分別屬於陰陽師和,機關師,都不願意插手人類修道者的事。所以就把他送到這裏來了。


    由於一路上竹筍都慫的不得了,押送的修道者有些大意,把他扔在房間裏就走了。


    此時竹筍恢複了精力,悄悄拔去幾根封住他大穴的銀針。


    見四下無人敕符用咒,念動真言:


    八卦靈靈,統領天兵,六十四將報應分明,開弓架箭,發火連天,用吾心法,百萬用兵,開弓射箭,護佑護法,法法同心,乾元亨利貞。三界奉符令,八卦乾坤收妖精,陽間念出乾坤咒,陰間化做千萬兵,六十四將照旨令,吾奉伏羲文王敕令,神兵火急如律令。


    這是收攝元神的咒術,竹筍用在自己身上,想使用元神出竅的方法脫逃。


    這是當初教給混沌易經法的道士傳給他的保命技能。咒一念完,隻見一道黑氣,從竹筍的天靈蓋飛出,直奔青天而去。


    小姑和何亙原本是要過來看竹筍的封印情況,見一道黑氣飛出,知道不好,立時對那道黑氣窮追不舍。


    黑氣左突右穿,狡猾異常,終於繞到省立醫院,一頭紮進婦產科病房。


    小姑跟何叔叔趕到之時,隻見鍾老頭正焦急的等待在病房門外,聽見背後有人奔來,迴頭一看,見是他們,又意外又慌張,而且巴巴的說不出話來。


    小姑跟何叔叔連忙表示自己不是來找他的,這才讓鍾老頭稍微放了一點心,說:我老婆今天生孩子。指了指產房,臉上笑出了一朵花。


    正在此時,產房裏傳出了嬰兒啼哭之聲,不一會兒護士抱著一個包裹好的男嬰,走出門遞給鍾老頭:


    恭喜,是個兒子。


    鍾老頭打開繈褓,看著裏麵的嬰兒,樂得哈哈直笑,小姑看了一眼那個嬰兒:


    相貌兇惡,鼻子尖尖的,麵頰蠟黃,顴骨突出,一對小眼睛露出探究的神色,滴溜溜亂轉,既像黃鼠狼又像狐狸。轉動自如的長脖子托著一個腦袋,從寬大的黑袍子裏伸出來,左顧右盼,活像從背甲裏伸出來的烏龜腦袋。


    小姑跟何叔叔麵麵相覷。隻得尷尬的向鍾老頭表示祝賀。老頭把兒子抱在懷裏,喜不自禁,左瞧右看,愛不釋手。


    雖然明知道這是尤富文的種,可是怎麽看都覺得這孩子是自己的親兒子,長得實在太像了。


    小姑和何叔叔雖然明知道是竹筍的魂魄投胎在這孩子身上,可他現在隻是個嬰兒,無論是根據人間還是靈界對未成年人的保護法。他們都無可奈何,隻能告辭。


    鍾老頭抱著兒子,樂滋滋的送走他們,然後抱著孩子進了產房去看自己老婆:


    你看兒子和我長得多像。真是辛苦你了。


    黃麗麗剛生完孩子,麵色蒼白。欣慰又艱難的笑了一下:就知道傻樂,快給孩子起個名字吧。


    鍾老頭想了一想,對懷裏的孩子說:


    兒子,你的名字叫鍾朝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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