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墨三步並作兩步,渾然不顧女子的體統,直奔到桓蘅的身邊,扯住了桓怏的袖子,“別去看了,何必這樣的折磨自己。”


    桓怏停下了腳步,隻冷笑著,“離我遠一些才是,隻怕跟著你的那些人看見你這般的糾纏我,會在那個人的耳邊嚼舌了。”


    絳墨的秀眉緊緊的蹙起,心裏明白他定然是將不才的那些話給聽進去了。


    而就在這時,她卻清楚的感覺桓怏的身子猛地一僵,麵頰也蒼白起來了。


    卻見那數丈高的城牆上,掛著幾具屍體,而最中間的卻是護國公。城牆外皆是一片荒脊,春風夾著塵土,落在那幾具屍身上麵,越發顯得淒涼瀟楚。


    而瞧著熱鬧的人卻是議論紛紛,甚至有人拿著籃子裏的放著的爛菜葉子,臭雞蛋,隻管往那些人身上砸,若是有人砸中了,旁邊的人隻拍手叫好。


    自從護國公搬倒青家,除掉了宮中的貴妃,護國公便把持朝政,他雖在朝堂上鞠躬盡瘁,無奈皇朝運數已盡,蕭桀荒唐無道,百姓苦不堪言,竟將一切都怪罪的護國公身上了。


    連絳墨也不得不承認,在那些宦官勢力,文家的咄咄逼人中,還能將江河日下的江山穩固住這些年,已經實屬不易了。


    如今他被誅殺,京中那些人竟隻管瞧著熱鬧,全不念著他昔日的好處。


    而就在這時,桓怏卻慢慢的跪了下去,青磚上的泥汙髒了他的衣衫,可他卻渾然不在乎,隻重重的往地上磕著頭。


    一下子眾人的目光全部瞧了過來,畢竟沒有人敢在一群逆賊麵前叩拜。


    終於有人認出了桓怏來,竟大聲的喊了出來,“這不是桓家的小公子嗎,昔日裏仰仗著他的祖父,隻橫行霸道的,沒想到竟落得今日的下場,竟也是他的報應。”


    “可不是,聽說他為了活命竟殺了自己的祖父,可見是個狼心狗肺,貪生怕死的人。”


    絳墨聽了這些話,隻覺心中悲憤,但桓怏的表現卻讓她覺得意外,他竟安靜的出奇,任由旁人如何的辱罵,依舊隻在那裏叩拜著他的祖父。


    終於有人怒氣衝衝之下,竟拿著臭雞蛋砸了過來,絳墨下意識的擋在他的麵前,那雞蛋在她胸口出碎裂,散發出一陣陣的惡臭,而有些還直接濺在了她的臉頰上。


    “這是誰?為何替他擋著?”人群中又開始議論紛紛起來,一陣嗡嗡的聲音不斷的傳來,倒像是一對蒼蠅在絳墨的耳邊亂叫。


    “聽說桓怏有個小妾,是個青樓女子,想必就是她了。”人群中果然有人猜測出她的身份來。


    “果然是蛇鼠一窩,人盡可夫的賤人配逆賊的孫子,哈哈哈……”


    如此惡毒的話傳到絳墨的耳中,隻覺萬般的刺耳,她緊緊的抿著唇,卻還是擋在了桓怏的麵前,不僅替他擋下了那惡臭的雞蛋和爛菜葉,還有那些誅心的謾罵。


    他那樣高傲的人,怎能被人這樣的辱罵。


    絳墨身上不知挨了多少的臭雞蛋,不才便帶著小廝們匆匆忙忙的跑了過來,隻驅趕著人群。


    等桓怏從地上起來的時候,絳墨上前想要拉出他的手,即便她已經狼狽如斯,卻還是臉上帶著笑,語氣輕柔,“走,咱們迴去罷。”


    “髒。”他一下子避開,然後轉身就走。


    絳墨隻得跟上,但身上的臭味太大了,她沒走幾步便捂著胸口在路旁一陣吐,直到最後什麽也吐不出來了,桓怏已經走出去很遠了。


    他並未坐馬車迴去,隻是滿臉淡然的從街上走過,而她卻成了萬眾矚目的焦點,眾人瞧見了她皆是捂住口鼻,滿臉嫌棄的模樣,一時間她竟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了。


    她勉強的追上了桓怏,正在走著的他似乎也聞見了那惡臭,隻皺著眉看了她一眼,漆黑的眼底竟有些複雜。


    絳墨笑著,眼底似蘊藏著星辰,“是不是味道很重,這些人也真是的,好好的雞蛋竟放的臭了,可見那些奏折上都說百姓無米之炊,可見都是哄騙朝廷減賦稅的。”


    桓怏並未理會她,似乎根本沒有聽到她的話,即便小腳趾上疼的撕心裂肺,卻還是拚命的想要追趕他的步伐。


    為了緩解這樣別扭的氣憤,絳墨身上從自己的頭發上抓下幾根菜葉子來,然後故作輕快的語調,“這是小油菜,生的可真是綠,可見今年的收成定然會很好。”


    桓怏依舊不理會她,而她正在那裏跟他說著,卻聽見一聲帶著譏諷的聲音傳來,“呦,這不是舍了家的人嗎,如今竟成了這個樣子,家裏的臉麵都被你丟盡了。”


    絳墨抬起頭來,卻見竟是她名義上的妹妹絳痕,卻見她又是一副花枝招展的模樣,塗脂抹粉的,一雙杏核似的眼睛斜睨著人,越發的帶著幾分的咄咄逼人。


    她擋住了桓怏和絳墨的麵前,隻因前麵是廊橋,因為並不怎麽寬,她隻伸出兩個胳膊一擋,竟誰也過不去了。


    “你到底想怎麽,我今日脾氣可壞得很,若你招惹我,我也不知會做出什麽樣的事情來。”絳墨說的倒是實話,她現在氣的發了狂。


    “呦嗬,可嚇死我了。”絳痕見桓怏沉默著,便越發的得了意,她倒是有幾分貪戀桓怏的樣貌,便越發的妒忌起絳墨來了,“聽說護國公被誅殺了,桓小公子落敗了,難怪你拚命的逃婚迴家,然後勾搭上了桓二公子,誰知那日你們在家裏做了什麽齷齪的勾當……”


    絳墨原本就介懷旁人在桓怏麵前提及桓蘅的事情來,隻聽了這話,刹那間臉色驟變,“閉嘴。”


    絳痕昔日裏欺辱絳墨慣了,隻想著她今日便是猖狂也不過是個紙老虎,自然不將她放在眼裏,隻瞧著桓怏那不悅的臉色,這才越發的得意起來了。


    “姐姐這樣的緊張,難道是被我說中了不成,果然娘說的不假,平常裝的柔柔弱弱的,心裏卻隻想撿著高枝兒飛去了。”


    絳墨心中大怒,走過去隻想要將絳痕推開,誰知她剛走進,那絳痕隻聞見那惡臭,下意識的一推,絳墨竟直直的摔倒了。


    絳痕不看僧麵看佛麵,並沒有用多大的力氣,卻見絳墨竟在地上滾了幾圈,竟萬般狼狽的趴在了桓怏的腳底下。


    隻因為那廊橋下墊了幾塊石頭,比別處高些,而絳墨小腳趾又受了傷,隻每一步都好似踩在尖刀利刃上,哪裏受得住她那一推,竟直直的滾了下去。


    而桓怏隻是看著他,卻並沒有伸手去攙扶,那眼底卻是一陣陣的冷意。


    絳痕是個聰慧的丫頭,自然知曉適才的那些話被桓怏給聽進去了,又見她如此的模樣,便以為她不過是裝裝樣子給桓怏瞧而已,隻討男人的垂憐而已。


    她便一步垮了下來,一腳竟踩在了絳墨的腳上,誰知踩的最重的便是那小腳趾,一陣撕心裂肺傳來,絳墨疼的幾乎都要罵娘了。


    “姐姐,何必這樣呢,難道青樓裏的女子都是如此不成?”絳痕將腳收迴,狠狠的往台階上跺了跺,“我告辭了,娘和父親還等著我迴家用飯呢,可不陪著你在這裏演戲了。”


    她說完果然轉身離開了。


    絳墨疼的厲害,伸手扯著他的衣角,便是她渾身散發著惡臭,卻還是清楚的聞見了他身上淡淡的檀香,那樣熟悉的氣息。


    她聲音低的若有似無,額頭上全是冰冷的虛汗,“阿怏,真的很疼,真的很疼……”


    適才的一切桓怏瞧得清清楚楚,在他看來,絳痕用的那幾分的力道,根本不能將她推下來,是她自己故意摔下來的,即便絳痕踩了她的腳,但憑著絳痕那嬌若拂柳的身子,豈能傷到她。


    所以一切在他看來,也不過是她在做戲而已,以前她若是如此,哪怕是假的,他亦會萬般的心疼,而如今隻覺得自己愚鈍至極,昔日裏竟被這樣一個女人耍的團團轉。


    桓怏還是走了,沒有半點的猶豫。


    絳墨趴在冰冷的地上,掙紮了半晌,竟也沒有站起身來,她疼的臉色慘白,嘴唇也被咬出血跡來了。


    匆匆而來的不才找到她的時候,卻見她半趴在欄杆上,而她的鞋襪,已經被血給染紅了。


    不才忙命人將馬車給弄了過來,等她上了車,匆匆忙忙的趕迴護國公府的時候,竟才好了一些,然而等她臉色雪白的從馬車上下來的時候,卻見桓蘅和桓怏正站在府邸的門口。


    絳墨心中的弦緊緊的繃著,卻見桓蘅一身官袍,因為奉了異姓王,他身上的袍子上也繡著龍紋,隻瞧著便比往日更威赫了幾分,讓人望而生畏。


    “今日可瞧見你祖父了?”桓蘅的聲音平淡,卻如秋水。


    “多謝二叔,阿怏今日瞧得清清楚楚,這一生也絕不會忘記今日的情形。”桓怏直直的看著桓蘅,俊美的臉上沒有一絲的畏懼。


    而就在這時,兩個人才發現了下了馬車的絳墨,她現在要多狼狽便有多麽的狼狽,而桓蘅在看見她的一刹那緊緊的皺了皺眉,眼底似乎有不悅。


    他轉身走了過來,卻遠遠的聞見了那臭雞蛋的味道,直令人作嘔。


    “他們就是這般看著你的?”桓蘅眼睛微眯,竟是淩厲,刹那間那馬車旁的幾個小廝忙跪在了地上。


    連不才也一並跪下了,心驚膽戰的說,“都是奴才辦事不利,那些人才砸到姑娘的,請二公子盡管責罰。”


    絳墨也不願因為自己的事情去拖累旁人,也笑著道,“何必怪他們,是我自己惹惱了那些人。”


    桓蘅心裏已經明白了,隻上前來,伸出骨節分明的手,竟毫不在乎的去擦拭她臉上的髒汙。


    絳墨隻感覺一道冰冷的目光看了過來,卻正是桓怏。


    她便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刹那間桓蘅的手懸在了那裏,漆黑的眼底已有不悅的神色。


    “髒的很,你還是不要碰了。”絳墨盡量裝作毫不在乎的神態,更是不敢去看桓怏,心底隻感覺一陣陣的發虛。


    “你這傻丫頭,便是你如何,我也不會嫌棄你的。”他聲音中盡是溫存,旁邊的人雖聽不出清楚兩個人在說什麽,但瞧著兩個人竟是那般的親昵。


    府門外麵候著的不知有府邸的奴才,還要門口的守衛,人人皆知絳墨與桓蘅關係不簡單,府邸裏亦是流言蜚語的四起,但今日卻真真的瞧見了,兩個人竟在大庭廣眾之下這樣的曖昧。


    而就在這時,卻見鄭薔的奶娘匆匆忙忙的從府邸裏跑了出來,渾圓的臉上滿是汗珠子,隻大口大口的喘著氣,見了桓蘅卻是滿臉的激動。


    “二公子,您可迴府了,我家夫人今日被絳墨姑娘氣的暈過去了。”那老婆子滿臉憤恨的看著絳墨,隻恨不得將絳墨用眼睛戳出幾個透明窟窿來。


    絳墨滿臉的無奈,隻自己開口問了起來,“那你家夫人可好些了,我若有工夫了,便去跟她賠罪,讓她好生的歇著。”


    那奶娘卻又是滿臉的喜色,“適才叫了大夫診脈,隻說有了身孕,現在夫人又生著氣,隻怕糟蹋了身子,還請二公子去勸慰勸慰她才是。”


    絳墨在聽見鄭薔有了身孕的時候,隻說不上說什麽感覺,隻覺得自己心麻木了似的,隻遠遠的瞧著桓怏走了過來,隻怕適才那奶娘的話,他也聽進去了。。


    卻見他似笑非笑的看著桓蘅,“那便恭喜二叔了。”


    而桓蘅的臉上分明半點的喜色也沒有,隻是僅僅的皺著眉,似乎在思索著什麽。而絳墨卻扯了扯他的衣袖,輕輕的喚了一聲,“二公子。”


    她聲音雖低,卻還是將他的心智給拉了迴來,但他的臉上很快便恢複了平靜,隻是皺眉看著絳墨,“你迴去歇著,我待會便去瞧你。”


    說完他徑直的便跟著那奶娘走了,而隻剩下桓怏和絳墨站在那裏,兩個人相對無言,竟不知說些什麽了。


    桓怏細細的打量著她的神色,卻見她臉色慘白如紙,冷嘲道,“怎麽這樣的氣惱,你莫要忘了人家才是八抬大轎抬進府邸的。”


    絳墨心如刀絞,卻隻能看著桓怏轉身離開。


    而不才也從地上爬了起來,隻想著桓蘅那滿臉殺意,隻覺得自己今日死裏逃生,全因絳墨救了自己一命,便越發的感激起來了。


    “姑娘快迴二公子的書房罷,我這就給您找大夫瞧一瞧,您的臉色這樣的差,可是傷到哪裏了?”不才滿臉的擔憂。


    很快絳墨便被送進了府邸,那不才又找來幾個小丫鬟服侍,勉強給絳墨換了衣裳,將身子給擦拭幹淨了。


    而很快大夫便去給絳墨瞧了,才沒一會子的工夫,便瞧見那大夫匆匆忙忙的出來了,瞧著那不才忙道,“屋子裏那姑娘的小腳趾斷了,我行醫這麽多年,竟從未見過這樣能忍的,連一滴眼淚也沒有落下。”


    不才嚇得沒了半條命,他忙急道,“可有什麽大礙?”


    “一會子便要接骨了,而又耽擱了這樣長的時間,若是再晚了,姑娘這輩子都成了瘸子了。”那大夫一邊皺著眉,一邊說道,“隻怕待會會很疼的,隻怕那姑娘會受不住,若是她有親近的人在一旁陪著她,或許能心裏好受些。”


    不才頓時急的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忙去命丫鬟們去找桓蘅過來,畢竟這樣大的事情,他可不敢隱瞞。


    很快那送信的丫鬟便迴來了,臉頰上還帶著幾個鮮紅的巴掌印,眼淚掉的跟滾瓜似的,見了不才忙哭訴道,“不才哥哥,這樣費力不討好的事情交給我做什麽,那奶娘實在是橫行霸道,上來就打人,隻說夫人有了身孕,二公子歡喜的很,今夜也陪著夫人,誰也不許打擾。”


    不才急得很,那大夫也不斷的催促,隻說不能再耽擱時辰了。


    他還是咬了咬牙,對那大夫低聲道,“屋子裏的那女人可是大人心尖上的人,若是她有半分的閃失,咱們誰也賠不起,你好生的診治,來日二公子自然有賞。”


    他知道這信很難送到桓蘅那裏了,而且鄭薔已經昏倒了,若因為這件事生出什麽是非來,誰也耽擱不起,畢竟她的肚子裏還有桓蘅的骨肉。


    那大夫這才答應了下來,隻找了幾個看起來伶俐的丫鬟進去,要替絳墨接骨。


    賴頭生怕那大夫生出什麽事端來,卻也咬了咬牙進去了,卻見紗幔裏隱隱的傳來絳墨的哭泣聲,隱隱的夾雜著一個人的名字。


    “阿怏,阿怏——”


    隔著紗幔,他瞧著那女子疼的幾乎都快昏過去了,卻還是一遍遍的喚著,隻讓人忍不住的心軟。


    不才這才慢慢的從屋子裏走了出來,即便站了很遠,似乎還能聽見絳墨的哭聲,如同夢魘一般,他還是咬了咬牙,吩咐那丫鬟道,“即刻去將小公子叫過來。”


    那丫鬟已經明白了,也頓時變了臉色,忙在一旁勸道,“您是個聰明的人,怎麽能做這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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