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墨瞧著梵音,眼底竟是傷痛,良久才用暗啞細膩的聲音慢慢的道,“以後老爺便不在了,你要好生的陪在你家少爺的身邊,以後要萬般的隱忍,讓他收斂心性。”


    梵音見她如此深沉的模樣,不由得也滿臉惶恐,她隻是聽說護國公被皇帝處置了,她原本也不信的,沒想到竟成了真,如今家裏的大廈唿啦啦的倒了,那桓怏以後要如何活著。


    “小公子,您跟著奴婢迴去罷。”梵音的聲音中已經有了哭意,因為他瞧著桓怏此時的模樣,雙眼木訥的沒有任何的表情,整個人好似死了大半個一樣。


    梵音還是將桓怏從地上攙扶起來,而她瘦弱的身子如何能受得住這樣的重的力氣,隻險些摔著了桓怏。


    絳墨瞧著桓怏如此的模樣,隻覺得心如刀絞,雙手伸著,幾次想要上去攙扶,卻還是慢慢的將手給收了迴去。


    而就在這時,卻見梵音死死的咬著牙,急道,“姑娘快來幫幫忙啊。”


    絳墨這才走上前去,伸手攙扶住了桓怏的一隻胳膊,而他的雙眼已經空洞洞的看著前麵,臉上依舊沒有任何的波瀾。


    她知曉他心扉究竟有多麽的痛苦,是他提著劍殺死了最疼愛自己的祖父。


    見他竟然還允許她碰他,即便她已經知曉他此時竟像是失了心魄,卻還是萬般的歡喜,隻似得到了天下的奇珍似的。


    絳墨和梵音將桓怏從祠堂裏攙扶出來,卻見護國公府內已經亂了套了。那些負責看守的禁軍已經離開了,隻是府邸的門卻被侍衛圍的跟鐵桶一般,一個蒼蠅也飛不出去了。


    那些小廝和丫鬟們隻匆匆忙忙得早府內吵嚷著,似乎在說著今日之事,又有人知曉護國公去了,那些丫鬟們便嗚嗚的哭起來,一時間府內如同人間煉獄。


    府邸內人人自危,又見桓怏滿身的血跡,竟隻以為桓怏也被皇帝降了罪,隻恐累及自己,昔日裏被他們捧著的護國公的嫡孫,此時竟如同瘟神一般,任由梵音如何叫人,也不曾有半個人上來幫忙。


    等絳墨和梵音攙扶著桓怏迴到他的院子裏,卻見那丫鬟們竟不知去了哪裏,院子裏亂作一團,叫人也沒有人搭理。


    梵音是管事的大丫鬟,見到這樣的情形隻覺得又氣又恨,罵道,“一群小蹄子們又跑去了哪裏,看迴來不打斷她們的腿。”


    等絳墨將桓怏安置在床榻上,絳墨卻是桓怏滿身的血跡,不由得秀眉緊鎖,良久才道,“去給他放洗澡水罷。”


    如今春日,桓怏沐浴已經換到池子裏了,若是洗一次不知要用多少桶滾滾的熱水,如今府邸亂成這般,好似有賊王即刻要殺過來一般,哪裏還有熱水可以用。


    如今患難見了真情,梵音隻瞧著絳墨,隻想著她昔日的種種的好處來,便越發覺得親切起來,隻眼底泛著紅,“不如讓奴婢去燒一盆熱水勉強擦擦。”


    絳墨這才想到了這裏,忙搖了搖頭,目光看向了桓怏,“去放些冷水罷,小公子向有潔癖,自然不願意這樣的髒汙。”


    梵音見桓怏一直坐在那裏,不發一言,便抹著眼淚匆匆忙忙的去忙了,沒有過一會子的工夫卻見梵音迴來了。


    絳墨和她便將他攙扶到浴池裏去,不過才轉過屏風,梵音便頓住了腳步,卻見她臉頰緋紅,聲音也有些支支吾吾的,“姑娘還是您進去服侍罷,小公子素來不讓旁人侍奉他沐浴更衣的。”


    絳墨轉頭看著桓怏,卻見他臉上依舊沒有一絲的波瀾,好似徹徹底底的沒有了魂魄,剩下的隻是一具皮囊而已。


    她強忍著心頭的悲痛,隻梵音退下了,然後將他拉到屏風的後麵,替他將那滿身血跡的衣衫脫了。


    絳墨這才看清楚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還有一塊塊被那小廝們打出來的青痕,這都是那錢老板命人打的。而她不由得心內後悔萬分,她當初莫不是被豬油蒙了心,怎麽會眼睜睜的看著那些人動手打他。


    絳墨攙扶著他的胳膊,勉強將他弄進了浴池裏,原以為如今春日了,那池水該暖和一些了,沒想到竟是錐心刺骨的冷,讓絳墨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


    那浴池裏的水很深,幾乎淹過了她的胸口。


    她看著那池水將桓怏身上的血慢慢的洗淨,慢慢的說道,“人死不能複生,還請節哀。”


    而她薄薄的嘴唇在吐出那個“死”字的時候,桓怏漆黑的眼底刹那間迸出無盡的恨意,好似被抽走的魂魄再次歸為,臉上也有了表情。


    絳墨突然感覺頭皮一陣發麻,竟被他此時的目光給嚇到了,往後忍不住的退了一步。


    而就在這時,卻見他猛地伸出手來,一杯拽住她的發髻,將他一把按在冰冷的水裏。


    絳墨正張口喊著,不成想他竟然這樣做,隻覺得一口水嗆入肺腑之中,耳中嗡嗡作響,窒息的感覺一陣陣的襲來,她的手下意識的想要抓什麽,但在冰冷刺骨的水裏,什麽也沒有抓到。


    她是要活活的淹死她嗎?絳墨一滴滴的淚落下來,但在水裏,很快的便消散了。


    絳墨還是慢慢的將自己的手給收了迴來,隻想著自己這樣死的也好,至少死在了她今生所愛之人的手裏。


    就在絳墨瞳仁裏漸漸的散盡光華的時候,那隻扯著她發髻的手一下子放開,絳墨這才得以解脫,然後趴在一旁石台上,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嬌弱的身體不斷地抽搐著,隨即大口大口的水被吐了出來。


    他適才若是晚了一刹那,她便真的要溺死在這裏了。


    桓怏微微的眯起了眼睛,目光像是一把閃著寒光的利刃,“你給我滾,從此以後,你莫要再踏進我房內半步,咱們再見便是仇人,這話原是你說的,今日我便還給你。”


    經曆過生死的絳墨臉上盡是慘白一片,她慢慢的踏上台階,轉身看著桓怏,“好,我記下了。”


    *******************


    護國公意圖謀反之事在朝中掀起的卻是軒然大波,但更令眾人未曾想到的是,揭發的人竟是護國公的兒子桓蘅。


    如此大義滅親有人說他是剛正不阿,但更多的人卻在背地裏嚼舌根,說桓蘅為了權勢,竟連自己的父親也要謀算,卻是一個不忠不孝之徒而已。


    而就這一日,上京中再次血流如河,三千多人被誅殺了,權勢護國公昔日的忠心擁護者。


    桓蘅卻會不但沒有半點的偏袒徇私,反倒各處都辦的妥妥帖帖。


    而蕭桀已經被那些朝臣們弄得有些厭煩了,隻覺得桓蘅才是忠臣,而他身邊的太監劉煥又說著桓蘅的種種好處,龍顏大喜之下便加封桓蘅未忠順王,接管護國公在朝中的位置。


    自從開朝以來,倒是有幾個加封了異姓王,但都是立下過赫赫戰功的,如今皇帝這般親信桓蘅,讓文家那些人自然十分的不滿,文國丈雖百般的阻撓,卻攔不住皇上的心。


    而桓蘅卻在皇帝麵前給桓怏求情,隻說著護國公不肯領旨,竟想要謀反,是桓怏殺了他。


    蕭桀自然明白憑著桓怏那不學無術之人,也不會鬧出什麽來的,連個禍患也算不上,隻想著以後還要依靠著桓蘅維持朝堂上的事情,便也放過了桓怏,也不曾降罪護國公府的其他人。


    等桓蘅從皇宮裏出來,卻見文國丈也在小廝的攙扶下慢慢的走了出來,見了桓蘅,滿臉譏諷的冷笑道,“好一個豎子,別以為如今傍上了那閹人便得了勢,總有一日老夫會將你們這些朝廷的孽障給除去。”


    說完那文國丈便在小廝的攙扶下上了宮門前的馬車,很快便衝著被國丈府邸而去。


    桓蘅還站在原地,宮門前的琉璃瓦上的折射出來的光落在他的臉上,切清清楚楚的將他臉上的陰冷和寒意給照了出來。


    他的聲音冰冷刺骨,“好,看來得提前動手了,文大人,你的好日子徹徹底底的要到頭來。”


    等桓蘅迴到府邸裏,卻見護國公的門牌已經被摘下來了,卻已經變成了金光閃閃的忠順王福四個字,竟是禦筆所賜。


    他才踏進府門,卻見不才笑嘻嘻的走了進來,一把跪在地上,“恭喜王爺。”


    桓蘅雖被封了異姓王,但心裏也沒有多麽的歡喜,臉色竟比往日還要平淡,“她在哪裏?”


    不才自然知曉他口中的那個她是誰,然後慢慢的皺了皺眉,“絳墨姑娘一直在您的書房裏,連飯也沒有用,隻關著門,也不曾出來。”


    桓蘅皺了皺眉,正要踏進府邸內,卻見那不才又道,“夫人說您迴來了,要奴才去通稟她一生,還有衛姨娘都急著要見您呢。”


    他的眉宇緊緊的皺了一下,卻還是轉身進了府邸,他在宮中已經得了紫蟒袍,那是王爺才能穿戴的,尤其那帽子上的琉璃珠和珍珠,沉甸甸的壓著,竟讓那個不染塵埃的桓蘅顯得有些陌生了。


    而府邸裏的人早早的就得了信,隻說桓蘅已經繼承了護國公的位置,府邸的人也一並無罪,而卻桓蘅又加封了異姓王,刹那間府邸裏的人有歡喜起來了。


    隻想著昔日護國公在的時候,十分的嚴厲,而桓蘅素來平和的一個人,若是桓怏那脾氣壞的人接管了護國公府才是壞事呢。


    鄭薔還是頗有幾分手段的,如今她竟當起家裏的主母來了,那些人豈不巴結侍奉,隻半日的工夫,府邸裏便恢複了往日一般,並未鬧出多少的亂子來。


    桓蘅奔著書房而去,才推來們,卻見絳墨正趴再桌案上,似乎睡著了,桌旁的蠟燭的謊明明滅滅的,看起來竟帶著幾分的恬淡美好。


    桓蘅慢慢的走了過去,卻見絳墨緊緊的蜷縮著自己的身子,連那小巧的眉宇也緊緊的皺著,便伸手將自己的官袍給解下來,蓋在了她的身上。


    然而絳墨還是被這沉甸甸的官袍給壓得醒了過來,她揉著眼睛,瞧著眼前的桓蘅,然後目光有落在那紫袍上,卻見上麵繡著的金龍,忙蹙眉問道,“這是誰的衣衫?”


    桓蘅見她喉嚨沙啞,忙倒了杯茶給她,“我今日被封了王爺。”


    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裏滿是冷意,絲毫不見任何的歡喜之色,隻有鄙夷和不屑。


    絳墨的手指慢慢的去撫摸那條金線繡成的龍紋,隻覺得十分的硌手,然後慢慢的說道,“那便恭喜了。”


    桓蘅將她手裏的袍子拿過來,正要蓋在她的身上,卻碰到了她的衣衫,卻是濕透了的,一低頭卻見地麵上全是水,不由得問道,“這時怎麽了,莫不是掉到水裏了。”


    絳墨不想讓他知道今日和桓怏發生的事情,幾乎下意識的隱瞞,“走的急了,所以掉在湖水裏。”


    如此拙劣的謊,桓蘅也沒有戳破,隻命人去找一套幹淨的衣衫給絳墨送來。


    而不才也不知去哪裏找,隻想著絳墨昔日裏用的東西都在桓怏那裏,如今不便去找,而府邸女主子們便隻剩下衛姨娘和夫人了,自然他也不能去,隻得匆匆忙忙的去府外采辦去了,竟半個時辰也不曾迴來。


    桓蘅生怕絳墨凍著了,雖是初春,可她那樣嬌弱的身子也禁不住這樣的折騰,便將她打橫抱起來,去了書房內的臥榻上。


    絳墨臉頰慘白,竟生怕這樣的親昵,而他卻根本沒有想其他的事情,隻是扯過那錦被替她圍住,而親自去脫她的鞋襪的時候,她猛地吸了一口冷氣。


    桓怏臉色一變,忙將她的鞋襪除去,卻見左腳的小腳趾竟是紅腫的跟蘿卜絲的,“何時弄的?”


    絳墨知道是用那棺材板給砸的,她扯了扯唇角,“掉在水裏的時候磕碰到了而已。”


    桓蘅皺了皺眉,伸出冰冷的手指在她的腳趾上輕輕的一按,絳墨隻感覺錐心刺骨的疼,隻險些尖叫出來。


    “沒有斷,隻是碰到了而已。”說完他便命人拿了湯婆子過來,隻親自按在絳墨的腳趾上,然後輕輕的揉著。


    絳墨隻覺得臉頰很紅,若是以前她的桓哥哥做這些事情,她隻會覺得萬般的歡喜,甚至習以為常,可現在隻覺得萬般的別扭,心裏亦是十分拒絕的。


    而就在這時,卻聽守在書房外麵的侍衛稟告,說是鄭薔來了。


    絳墨下意識的想要收迴自己的腳,但腳踝卻被桓蘅給緊緊的扼住了,根本動彈不得,卻聽桓蘅淡淡的開口,“讓她進來。”


    伴隨著急匆匆的交不成,書房的門猛地被人推開,還未曾瞧見鄭薔的人,她的聲音便已經傳了過來,“夫君,今日究竟發生了何事,您知不知道……”


    說道這裏,走進來的鄭薔卻已經僵在了那裏,她的話全被噎住了,因為她看見了桓蘅的絳墨。


    她的夫君正給一個女子揉著腳,動作是那樣的輕柔,竟半點也不嫌棄肮髒。


    一刹那的酸澀將她心給涼透了,滿心的擔憂也一並的散去了,隻是慢慢的動了動嘴唇,聲音也顯得有些艱難酸澀,“您沒事就好,聽說您被封了王,妾身還未說恭喜呢。”


    桓蘅一直給拿著湯婆子給絳墨揉著腳,聽了這話,這才慢慢的道,“府邸的事情以後便交給你了打理了,父親既然去了,想必自然有些人會不安分,得好生的整治才是,莫要掀起太大的波瀾。”


    鄭薔將臉轉過去,不去看床榻上的那兩個人,隻瞧著書桌上那盞明明滅滅的蠟燭,隻恨不得它即刻便滅了,才能不會讓人瞧見她此時的狼狽。


    “妾身定會記著您的話,隻是那衛姨娘該如何安置?”鄭薔的聲音有些躊躇,如今老爺不在了,往日裏那些成了寡婦的姬妾都被打發進家廟裏,而衛姨娘年紀輕,有沒有子嗣,自然也是逃不了這樣的命運的了。


    她的話尚未說完,卻見又有一個人影進來了,因為書房的門尚未關上,眾人竟不知她在那裏聽到可多少,而這個人竟是衛姨娘。


    她依舊是滿身華麗的顏色,千嬌百媚的如同府邸的牡丹花,如今老爺不在了,她竟還穿的這樣的嬌豔,臉上的歡喜竟比往日的還多,這護國公見了,亦不知要如何的心寒了。


    她的目光也落在了桓蘅和絳墨的身上,漆黑的眼底露出一抹不可查覺的妒意,隨即消失不見,“二公子,您當真要將我打發走嗎?”


    桓蘅的手慢慢的停下了,目光在衛姨娘的臉上逡巡了一圈,旋即笑道,“自然舍不得你離開了。”


    衛姨娘的目光落下滿臉慘白的鄭薔臉上,然後笑道,“你了聽到了,我自然是要留下來侍奉二公子的。”


    鄭薔滿臉錯愕的看著桓蘅和衛姨娘,心裏已經徹徹底底的明白了,而她的目光落在絳墨的身上的時候,卻見她也是滿臉的淡然,好似早已經知道了這件事,原來從頭到尾的隻有她一個傻子,竟被誆騙了這樣的久遠。


    她現在才知曉自己嫁的究竟是怎樣的一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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