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墨並未直接迴護國公府,隻沿著街道不知不覺的走到了尚書府門前。


    當初乃是京中最鼎盛之家,今日竟成了禦史的府邸,不過那禦史是個四品的殿中禦史,亦是桓蘅的屬下。


    往日的繁華散去了,隻剩下無盡的淒涼。


    絳墨站在門前瞧了許久,直到雙腿酸麻,含在眼眶中的淚珠一滴滴的落下來,她也渾然未覺,如同泥塑木雕的一般。


    這曾是她的家,如今竟成了這般光景了。


    而就在這時,卻見一個乞丐打扮的人,身材佝僂,拄著拐杖,站在府門前瞧了一眼,便不急不慢的離開了。


    絳墨猛地想起那日在墳地麵前,桓蘅命人將她親人的屍骨打得粉碎,而站在人群中唯一痛哭的人就是眼前的人,她下意識的追了過去。


    她認識那拐杖,即便隻是尋常的一個樹枝子。因為她的記性很好,便是瞧了一遍都能記得清清楚楚的。


    而那人走的卻很慢,直到走到一條狹小的巷子裏,才慢慢的站住了,似乎在故意等著她。


    絳墨走過去,一下子站在了他的麵前,這才清清楚楚的看見了那人的麵容,幾乎差點喚出那人的名字來。


    她上輩子有兩個恩師的話,除了何缺焱,便是眼前的這位了。


    此人乃是父親的曾經的救命恩人,在遇見父親之前乃是江湖術士,既懂得醫術,又知天文地理,連詩詞歌賦都極為擅長。


    此人正是諸淵,當初她的父親得了重病,命懸一線之時,他出手相助,後來是他尚書府的客卿,便是朝中大事父親也與他商議。


    隻怕尚書府覆滅了,他也自身難保,隻是當初那樣骨骼清奇,樣貌清俊的人,如今亦是狼狽不堪,不過四十的年紀,卻亦是滿頭銀發,烏黑的麵容上,絳墨亦是瞧了很久才認出了他的麵容。


    絳墨強忍著心底的淚意,伸手從袖子裏拿出一疊銀票來,放在那人的破碗裏,隻想著這些銀子能讓他安穩的過一段時日。


    然而那諸淵的目光卻並未露出半點的表情,甚至根本不去瞧那一疊銀票,隻是用淡淡的聲音說,“青鳶姑娘,許久不見了。”


    刹那間絳墨如同被一道閃電擊中了一般,連後背都是冷的,滿臉戒備的看著眼前的男人。


    “錯了錯了,沒有很久,不過兩個月而已。”諸淵的帶著幾分的神秘莫測,“您這兩個月在護國公府可還好?”


    絳墨很快就恢複了鎮定,一雙漆黑的眼睛直直的看著他,語氣霎時變得冰冷,“是你做的這一切?你到底是誰?”


    諸淵的臉在夜色下隱晦不明,良久才淡淡的笑道,“這件事說來話長,青鳶姑娘了願意聽,我這就細細的講給你。”


    空蕩蕩的巷子裏,隻有寒風吹著絳墨的臉頰,如利刃一般,片刻也不得安歇。


    “七年前的七夕節,姑娘出府的時候,我亦是悄悄的跟在身後,而您的遭遇我也都瞧見了,可卻不能解救。”諸淵瞧著麵前臉色煞白的絳墨,接著說道:“隻是我進去的時候,您正在自盡,救下您的時候您隻有一口氣息了,我知道您想保住自己的名聲,實在無奈,便喂了您死遁。”


    那死遁乃是諸淵做假死藥,吃完之後年如死了一般,連氣息也沒有,隻是每日得用米湯喂養,否則隻能活活餓死,隻是那時候並未有解藥,亦沒有人敢吃過。


    “太子見您死了,便讓奴才們將您扔下山去,隻當做失足跌下去的。而姑娘福大命大,雖摔斷了全身的骨頭,但性命無礙,隻是您的臉被樹枝刮花了,已經不能再用了。我便挖了潭拓寺旁的新墳,讓野獸啃食之後,便裝成姑娘的屍身。”


    “姑娘這一睡便是七年,隻恨我走遍大片江山,尋訪天下名醫,才找到了解藥。”諸淵說完便咳嗽了起來,良久才止住,“因為太匆忙了,所以未等告訴您一切,便將您送到了桓小公子的床榻上。”


    “為何你要這麽做?”絳墨的眼底卻是無法掩蓋的悲痛,“我父親可知道我的死因。”


    “尚書大人知道您的死因之後,悲痛欲絕,便要上書給皇帝,斥責太子的荒唐無道,欲要廢太子。可馮鷹卻出賣了尚書大人,投靠太子。”諸淵說道此處已經滿臉的怒氣。


    絳墨冷冷的笑了笑,眼底盡是狠絕,那馮鷹便是如今護國公府馮夫人的父親,當初與父親交好,沒想到竟在父親的背後捅刀子。


    “太子便狗急跳牆,聯合護國公還有如今的文家馮家,在後宮中栽贓娘娘毒害先帝,逼得娘娘自盡於鳳鸞宮,而後桓蘅親自上書,說尚書大人謀反。”


    那時候先帝與貴妃情比金堅,先帝雖不信自己的愛妃會謀害自己,卻卻救不了她了。


    絳墨雖已經聽人說過這件事了,但臉頰慘白的依舊如同雪砌的一般,良久才道,“是啊,那時候先帝已經成了空架子,所有人都在扶持著太子,便是先帝有心也救不得父親了。”


    “父親為何會犯了眾怒?明明他禮賢下士,明明他人人稱讚的……”絳墨心如刀絞,若是她在的話,可轉念一想,她在又能如何,她便是飽讀詩書又有什麽用處,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而已。


    “是因為尚書大人一心要推新政,想要變更法度,觸及到了那些人的權利,所以大人眾叛親離。”諸淵無奈的道,“娘娘去後,大人自知在劫難逃,便交代等有一日您醒過來了,便要扶持新君,推行新政。”


    絳墨的眼淚如滾瓜一樣落下,她知道父親一心想要推出新政,可她曾經也勸過父親,那些新政會惹得那些皇親貴胄不滿,會將所有人都得罪了,可父親還是要如此。


    “那些卷冊都在老爺書房的暗格裏,隻有姑娘能找到,還有老爺留給您的書信,您看了便都會明白了。”


    天色漸漸的暗了下來,隱隱的瞧見天上的點點星辰。可她眼底的淚已經遮擋住了一切,她什麽也瞧不見了。


    “這張臉的主子,如何了?”絳墨聲音很慢,“死了嗎?”


    “這名叫絳墨的丫頭在賣入青樓之後,當夜便上吊自盡了,我便找人裝扮成她的模樣,去接近桓怏,然後將她的臉親自換給姑娘了。”


    絳墨很快便明白了,難怪那日他會在桓怏的床榻上醒來了,為何萱兒說她以前總是濃妝豔抹的,原來已經狸貓換太子了。


    諸淵的本事絳墨都知道,她曾親眼瞧見他將一隻貓兒的皮揭下來,換到另一隻的身上,而他的身世成謎,便是她的父親也不知道。


    “你究竟什麽目的,為何要這樣費盡心思的幫我?”絳墨冷冷的盯著他,滿是戒備。


    “尚書大人待我有知遇之恩,便是刀山火海,義不容辭。”諸淵毫不避諱的將碗裏那卷銀票揣在自己的懷裏,“雁迴樓向西三裏,有一處荒廢了的宅院,門前有一棵芭蕉樹,姑娘若是有什麽事情,便盡管去找我。如今天下將要易主,祝願姑娘事事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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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絳墨迴到護國公府的時候,天已經黑的透徹了,森森的護國公府裏,隱約聽見樹中傳來陣陣的鳥鳴聲。


    她猶豫了很久,還是進府去了,她隻得自己在劫難逃,桓怏那廝離開的時候臉上的模樣她想起來還毛骨悚然的,隻怕等她秋後算賬了。


    她從廊下經過的時候,幾個守夜的小廝們正在廊下竊竊私語著,“你們聽說了不曾,二少爺的婚事定在可明年二月,如今便已經著手準備了。”


    “可不是,聽說邊關的戰事也漸漸的平息了,隻怕下個月鄭量大大統領便要班師迴朝了。”


    “難怪這樣的急,今兒府邸裏買了二十個繡娘過來,隻繡喜服,聽說那線都是金的,指甲蓋大小的東珠,亦不知買了多少盒子。”


    原來這樣快他就要成親了,絳墨慢慢的扯了扯唇角,眼底卻滿是冷然。


    絳墨隻聽了這幾句,便邁開腳步走了,一直走到自己的屋子裏,卻見萱兒正滿臉複雜的站在門前,一張小臉蒼白如紙,見她來了,似乎要說什麽。


    等絳墨剛想走進,卻見屋內走出五六個嬤嬤來,一個個五大三粗的,看起來渾身有使不完的力氣。


    絳墨一時間不知所措,卻見那幾個嬤嬤上來便扯住絳墨的胳膊,然後將她往屋子裏推。


    “你們要做什麽?”絳墨知道自己得罪了桓怏那廝,他絕不會善罷甘休的,但現在竟不知他要鬧什麽。


    “我們等姑娘很久了。”其中一個嬤嬤嗬嗬的冷笑,“都是少爺吩咐的,可別怪我們。”


    等絳墨被推進屋子裏去之後,才見屋內的柱子上不知何時被套上了一根鐵鏈,不過兩三丈長。


    絳墨頓時明白了什麽,下意識的怒道,“放開我,你們誰敢?”


    然而絳墨現在在護國公府沒有半點的位置,便是這些粗使的嬤嬤們也不將她放在眼睛裏,還是毫無顧忌的將鏈子那頭的鐵環套在了絳墨細白的脖頸上,然後用用鎖頭死死的鎖住。


    一股屈辱從絳墨的心底蔓延出來,她眼底血紅,等著那嬤嬤怒道,“去將桓怏給我叫來。”


    “呦,這會子你叫少爺做什麽?”伴隨著滿是嘲諷的聲音,卻見梵音踱步走了進來,臉上滿是得意的笑容,“憑你也配喚少爺的名字?!”


    她見絳墨身上的鐵鏈,隻走過去,一腳踩了上去。


    霎時一股窒息的感覺從絳墨的脖子上傳來,她踉蹌著往前了幾步。然後抬起眼來,死死的盯著梵音。


    梵音被她淩厲的目光給嚇到了,忙將腳收了迴去,這才驚覺自己剛才的失態,越發的嫉恨起來,隻對那幾個嬤嬤道,“將少爺的話,給她重複一遍。”


    其中一個嬤嬤眯了眯細長的眼睛,然後用滿是討好的聲音說,“少爺說了,以後她便是一隻狗兒,誰都可以讓她搖尾巴,汪汪叫。”


    絳墨刹那間幾乎恨不得與這些滿臉嘲諷的人同歸於盡,可還是硬生生的將那口氣咽了下去。


    很好,梵音這丫頭徹徹底底的得罪她了,看來她以前還是太心慈手軟了,竟由著她活了這樣的久。


    梵音將絳墨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痛哭流涕,肝腸寸斷,不由得大失所望,隻滿臉譏諷的說,“少爺說了,以後你就被禁足在屋子裏,沒有他的話,這輩子也甭想出去了。”


    說完她又冷嘲熱諷了幾句,這才帶著那幾個嬤嬤,滿臉得意的離開了。


    等她們離開之後,萱兒便匆匆忙忙的跑了進來,眼睛哭的跟桃子似的,見了絳墨脖子上套著的鎖鏈,頓時哭的越發的厲害了。


    適才梵音喝令她不許進屋,隻在外麵聽著,便知道絳墨受了奇恥大辱,而她又是那樣剛烈的性子,隻怕她一時間想不開。


    那鐵鏈勒的絳墨幾乎喘不過氣來,細白的脖頸也很快被磨出了血,她隻歪在床榻上,一雙空洞洞的眼睛看著那半新不舊的床幔。


    見她如此的模樣,萱兒忙跑了上去,搖著她的胳膊,哭道,“姑娘,少爺在隻怕是一時想不開,才這樣的作賤您的,您莫要傷心,明日說不定少爺便明日將這鐵鏈給解開了呢!”


    絳墨烏黑的眼珠忽然間轉了轉,手指也慢慢的撫向了自己的小腹,“我想要一個有桓家血脈的孩子。”


    萱兒未曾想她竟說出這樣不著邊際的話,不由得在一旁目瞪口呆,拉扯著絳墨胳膊的手也慢慢的僵住了。


    她一直在思忖,父親的那些新政必須要有全心全意信她的君王才能推行,而即便來日桓家奪得了天下,皇位最終落到桓怏的身上,可他又是這樣喜怒無常的人,翻臉起來誰也不認,自然不是好的盟友。


    可自己若生下了桓家的孩子,到時候將他推上皇位,自己的兒子永遠不會背叛自己。


    “可是您與小少爺都鬧成了這樣,哪裏還有機會。”萱兒又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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