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她如此丟魂的模樣,他臉色更加的陰沉起來,旋即冷笑道,“誰知道你當初和多少個男人廝混,如今竟連自己也記不清了。”


    想著這幅身子不知道經曆了什麽,或許某天會在街上撞到哪個肥頭大耳,麵目猥瑣的公子哥,說是她曾經的恩客也說不定。


    桓怏更是如同吃了老鼠屎一樣的表情,隻狠狠的道,“當初那老鴇還說你是幹幹淨淨,清清白白的姑娘,本少爺看她竟打誑語,等本少爺迴了上京,命人將她的嘴撕爛了,砸了她的店。”


    絳墨也是滿頭的霧水,這又思忖起來,當初她曾經聽萱兒說過,她被賣入青樓也不過幾天的工夫,然後一直在跟著師傅學舞,哪裏有工夫跟男人廝混,難道這一切發生在之前?


    此時桓怏隻覺得自己髒汙不堪,如同自己的清白被毀了一般。


    他畢竟也是侯門公子,雖為了氣自己的祖父,故意將自己的名聲弄的狼狽不堪,但即便他整日跟那些青樓女子廝混,但卻從未讓她們沾染過身,而且他有自視甚高,隻覺得這些青樓女子是肮髒不堪的東西。


    如今他碰過的第一個女人,竟是這樣風流浪蕩的,一想著她曾經與旁的男人同床共枕,顛鸞倒鳳,隻恨不得將絳墨碎屍萬段。


    絳墨心底的驚詫漸漸的散去了,既然那個叫絳墨的女子舍了這身皮囊給她,讓她有機會報仇,她還有嫌棄什麽,以後若是見了她的家人,亦要好好的善待才是。


    既然想開了,她便站起身來往洞外走去。


    而桓怏還在那裏,冷冰冰的眼睛裏既有憤怒,又有不甘,隻瞧著她的背影,心裏在盤算著什麽。


    現在天已經亮的透徹了,桓怏失蹤了一夜,隻怕護國公府的人已經找瘋了,但轉念一想,桓怏素日胡鬧慣了,在外麵眠花宿柳是家常便飯,那些小廝們指不定在哪個青樓酒館裏瞎翻騰呢。


    而自己在護國公府裏又是人卑言輕,無人理會。


    如今也不能全指望他們,總得自己想想出路才是正經事。


    她在附近找了一個小溪,用石頭將冰麵砸了一個窟窿之後,用帶著冰碴子的水淨了麵,十指成梳的將自己亂糟糟的頭發綁好,梳成一個烏漆黝黑的大辮子,垂在自己的耳畔處。


    而等她迴到洞裏的時候,卻見桓怏正滿臉鐵青的看著那碎成幾段的玉簪,而他的頭發披散著,看起來十分的狼狽。


    果然是被人侍奉慣了的大少爺,什麽都不會就算了,脾氣還不小,但為了盡快下山,她還是歎了口氣走了上去。


    她隨手從地上撿起了一截枯木,用指尖摩了一會子,讓它變得光滑了些。


    他正滿臉不悅的生著悶氣,見她伸手來攏自己的頭發,原本想要避開,但想著自己更厭惡蓬頭垢麵的,便隻得任由著她了。


    她的手指輕緩的從他的頭發中穿梭,動作竟是出奇的熟稔,不由得冷哼道,“你是不是經常給男人梳頭?”


    “不曾梳過。”她誠實的迴答,“少爺您是第一個。”


    “鬼話連篇。”桓怏無論如何也不相信,臉色更加難看起來。


    絳墨又很他的長發束好,旋即有木棍固定好,這才淡淡的說,“成了,隻是梳的不好,您別嫌棄就是了。”


    桓怏伸手去摸自己的發簪,竟抹摸了一把木頭,不由得怒火中燒,“什麽髒東西,還不快從本少爺頭上拿下去。”


    “將就些罷。”絳墨恨得牙根癢癢,隻恨不得拿著那木棍將他捅死了,一了百了,大家幹淨。


    桓怏隻滿臉不悅的順從了,旋即又想到了什麽,問道,“昨兒那有野熊的洞你可記得在哪裏?我東西掉在那裏了,一會迴去拿。”


    “究竟是什麽要緊的東西,如今連命也不要了不成?”絳墨苦口婆心的勸了起來,“護國公府什麽珍貴奇物沒有,大不了丟了不要了就是,沒見您這樣愛惜東西過。”


    “你知道什麽?”他怒不可遏,旋即聲音又降了下去,“那東西對我很重要,若不拿到它,我便留在這裏,大不了等著那頭熊老死了,或是病死了,我便進它的洞中去拿。”


    絳墨聽到他的話都快氣笑了,那熊死不了,這荒山野嶺的他這個大少爺未必能活幾日。


    昨晚的時候,她瞧見他胸口的那玉牌了,剩下的也沒有什麽值錢的珍寶,竟一時間猜不出他究竟丟的是什麽東西。


    “我倒是有法子,隻得咱們兩個配合才是。”


    桓怏聽了這話,頓時眼中閃現一絲的喜色,“哦?什麽法子?”


    ***********


    護國公府裏,桓怏整夜未歸,不但府邸裏的人整夜未睡,便是京中的大小衙門,也在滿上京的巡邏,幾家青樓煙花之地更是被翻了幾番。


    即便朝中的事情忙的不可開交,護國公還是等下朝之後匆匆忙忙的趕迴到了府邸中。


    護國公站在書房裏,滿臉靜默的看著掛在中間的那副畫像。


    畫中的女子端莊大方,溫雅賢淑,一雙眼睛似乎在看著護國公一般,連眉梢間的表情都畫的栩栩如生。


    這正是他的結發妻子,桓怏的祖母許氏。


    “真是孽障啊,我倒是想跟著你一並去了,什麽也不管了才好。”護國公的鬢角有些發白了,人也顯得十分的疲憊不堪,“可我又偏偏舍不下那個孩子。”


    當初護國公夫人臥病在榻,他那時候遠離上京,幾夜晚未眠的趕迴到府邸裏,他的發妻隻剩下了最後一口氣,一直在吊著,似乎一直在等待著他迴來。


    那時候她氣若遊絲,死死的拽著他的手,“好好的照顧阿怏,他如今沒有了父母,可憐見的孩子。”


    他那時候強忍著淚答應了,而許氏卻依舊拉著他的手,說,“答應我,等阿怏長大了,一定要除掉桓蘅。”


    護國公從未想過自己妻子臨終前會提這樣的要求,桓蘅到底是他的兒子,雖然護國公不喜歡他,但他不得不承認,桓蘅是個出色的兒子,做事更是妥帖,性子又是溫潤,任由誰也挑不出他的半句不是來。


    見護國公猶豫了,許氏急的咳出血來,臉也變得猙獰起來,“老爺,我隻要他的命,隻要……”


    而這句話便是這一生她最後一句同她說的話了。


    此時,一陣腳步聲打亂了他的沉思,卻見外麵又小廝的聲音,“老爺,二少爺來了。”


    “讓他進來。”護國公緊緊的皺著眉,臉也耷拉的很長。


    找了整整一夜的桓蘅卻並未見半點的疲憊,依舊是滿臉的寧靜淡然,恍若永不會失去光澤的美玉。


    “沒用的東西,連人都找不到。”護國公氣的吹了吹胡子,“若兩個人真上了山,可一個足不出戶的女人能走的多遠,豈能現在還不見蹤影。”


    “父親息怒。”明晃晃的光透過窗戶映在了他的臉上,依舊是那樣的溫和,“那山罕有人跡,許是昨兒天色晚了不能迴來,今兒天亮了便原路返迴了。”


    “罷了,這孩子昨夜也不知受了多少的苦頭。”護國公無奈的歎了口氣,旋即臉上又有怒意,“剛才內侍進府可是有宣你進宮麵聖的。”


    “正是。”桓蘅恭恭敬敬的迴答。


    “你現在可是皇上麵前的紅人,連我也不敢比了。”護國公指著他怒道,“如今朝廷腐敗,皇帝又奢靡鋪張,倒是有你幾分的功勞。”


    “兒子不敢。”說完桓蘅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


    “不敢?”護國公氣的麵如金紙,抓起桌案上的書便狠狠的衝著桓蘅砸了過去,“連皇帝昨日都說要你繼承這份家業,還請桓二公子給老夫和阿怏一個立足之地才好。”


    書上的鋒棱將他臉頰劃出一條暗紅色的印子,隱隱的見了一絲血跡。


    “兒子定會好生的教養阿怏,覺無半點的私心。”


    “哼,要記著今日的話。”護國公揮了揮袖子,滿臉的無奈,“你進宮去罷,若是皇帝再做荒唐的事情你便更該勸著,若是將來在史書上留下罵名,可別拖累老夫。”


    “是。”桓蘅說完便撿起地上的書,恭恭敬敬的送到了父親的書桌上,這才離開了。


    然而等他才走到長廊上,便瞧見一群丫鬟簇擁著一個女人走了過來,為首的那女子穿了一件大紅羽紗的披風,腰間束著一條五色宮絛,更生的明豔動人,一雙杏核大小的眼睛愈發顯得嬌媚。


    “姨娘。”桓蘅淡淡的請了安,轉身便要走。


    “噯,你臉上……”衛姨娘說道此處便忙停下了,伸手從袖中拿出一塊帕子來,“二少爺的臉出血了,您還是擦擦罷。”


    桓蘅的目光忽然變得幽冷,“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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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嗚咽的風從林見穿過,夾著寒鴉淒厲的叫聲。


    枯枝爛草中,隱約的有飛奔而去的野兔,還未等人看清楚,便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


    桓怏將拽著幾條軟枝,打成結結實實的結,然後用手拽了拽,覺得能承受住絳墨的重量了,這才衝著她晃了晃手,“幹什麽呢?還不快過來?”


    此時的絳墨又冷又餓,隻捧了一把尚算得上幹淨的雪,在那裏隻當饅頭一樣的啃著,又聽到桓怏喚她,便丟下手裏的雪團,不緊不慢的走了過去。


    桓怏抓起了那樹枝,然後伸手便環住了絳墨纖細的腰。


    他毫無憐香惜玉之心,力道卻是極大。她原本身子就弱,他這一拽便狠狠的跌進了他的懷裏。


    兩個人俱是身子一僵,便不約而同的想起昨晚的事情來,一股異樣的感覺讓兩個人趕緊分開了。


    絳墨的喉嚨有些幹,即便她剛才吃了點雪水。


    桓怏卻冷冷的盯著她的眼睛,麵帶一絲不自然,然後在她的腰上狠狠的綁了一個結。


    然而等桓怏將手中的另一頭繩子扔在樹杈上的時候,絳墨淡淡的道,“還望少爺言而有信,事成之後莫要丟下妾身才是。”


    桓怏拽著那藤條便將絳墨給拽到了半空中,旋即冷笑道,“本少爺自然不是那種忘恩負義的人。”


    說完他徑直的去那找那熊洞去了,而絳墨被掉在空中,纖細的腰快要被樹藤割斷了一般,被風一吹搖搖晃晃的。


    很快樹林中便傳來了一陣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以及震耳欲聾的熊叫聲,那熊昨日就被打擾了,今日有被吵醒了,自然更加的不悅,咆哮的聲音便更大了。


    這雖是她想出來的主意,用自己當做誘餌,但也不保證自己會不會丟了性命。


    她緊張的手心裏全是細汗,而卻見桓怏急匆匆的飛奔而來,身後還跟著那頭兇神惡煞的熊。


    而就在那熊看見絳墨之後,果然停下了追著桓怏的腳步,隻站起身來,張開血盆大口,便要來吃絳墨。


    絳墨嚇得渾身都酥軟了,那熊爪子幾次險些抓到她。


    時辰漸漸的過去了,那熊還是不斷的想要將絳墨咬下來,然後用肥壯的身子去撞擊那書。


    這樣折騰了很久,那熊才怒氣十足的往自己洞口的方向爬去了。


    而就在這時,躲在不遠處的桓怏才優哉遊哉的走了出來,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嘖嘖嘖,是不是本少爺將那藤條拴的太高了,錯過了這麽一場好戲,可真是可惜了。”


    折騰了這樣久,絳墨身上全是細汗,又被冷風吹著,隻感覺頭昏眼花的,又聽了他這樣的話,頓時又氣又恨。


    “少爺何必在那裏幸災樂禍的,還是快將妾身放下來罷。”她的語氣並不怎麽好,隱約間帶著一絲的惱意,這讓桓怏不由得怒火中燒。


    “隻要你告訴我青鳶是怎麽死的,本少爺便施恩將你放下來如何?”他冷冷的看著她,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


    絳墨的心不知為何竟刹那間涼的透徹,她忍不住的冷笑,桓家的人都不過是言而無信之人,她莫非被豬油蒙了心,竟然如此的幫她。


    她這樣想著,便不由得淚如滾瓜,袖子很快便被浸透了,可桓怏卻還是沒瞧見,隻自顧自的說著。


    “我知道你還想指著這秘密發大財呢,但本少爺告訴你,今日你的命沒了,以後什麽也撈不到了,他惡狠狠的說,“這天寒地凍的,明日你就凍硬了,連野獸也咬不動了。”


    見她許久都未曾說話,桓怏有些不悅的抬起頭來,然而就在看見她臉頰上的淚珠的時候,不由得露出了一絲錯愕的表情。


    震驚到他的不是她臉上的那一行淚珠兒,倒是那漆黑眸底露出的絕望和痛楚猶如針鑿一樣狠狠的刺在可他的心口,


    桓怏這才趕緊將那係在樹上的藤條慢慢的解開,慢慢的將懸的她放了下來。


    絳墨跌在了冰冷的雪中,因為被束縛了太久,身上半點的力氣也沒有,掙紮了許久竟也未曾站起身來。


    桓怏見她的雙手紅腫,不由得動了幾分的惻隱之心,忙上前來想要將她攙扶起來。


    “不用。”她冰冷的拒絕著,眼底也皆是怒意。


    說完他狠狠的推開推開他,然而就是這一推,竟將他袖子底藏著的東西給甩了出來。


    而就在她看清楚他掉在地上的物什的時候,竟“哇”的一聲嚎啕大哭起來,這是她自從手指被咬了之後,第一次這樣哭的撕心裂肺。


    她心底最所有的委屈都一下爆發出來,滅門的仇恨,失去清白的滋味,深愛之人的背叛,仿佛一切的怨恨都出來了。


    桓怏在一旁看的是目瞪口呆,隻見那哭聲竟穿透了半個山腰,連樹林中的鳥獸也狂奔而逃,隻以為有更厲害的東西在咆哮著。


    “你別哭了。”桓怏臉色一陣白一陣紅的,也顧不得去撿掉在地上的東西,忙將自己腰帶上的荷包拿了出來,隨手將裏麵的碎銀子丟下,去擦拭她臉上的淚珠。


    誰知她竟越哭越兇,連荷包都被淚珠子浸濕了。


    “我原是逗著玩的,你何必這樣的委屈,我不是放你下來了嗎?大不了本少爺以後不逼問你這件事了。”桓怏哪裏這樣低聲下氣的哄過女人,隻想到什麽便說什麽,極是誠懇。


    “畜生,你們桓家的男人都是花馬吊嘴的畜生,說什麽海誓深盟天長地久的話,亦不過是哄騙讓女人而已。”她一邊說著一邊看著掉在地上的那物件,眼淚鼻涕一並落了下來。


    桓怏哪裏被人這樣指著鼻子罵過,而且一並將他們桓家的人都罵透了,原本要發作,但又瞧著她如此的可憐模樣,也隻得將心底的怒火掩了。


    “既是我得罪了你,你盡管來罵我,犯不著這樣牽三掛四的。”他冷哼一句,語氣也算不壞。


    他這一句話,又牽起了她對桓蘅的恨意,將頭抬起來,死死的盯著他。


    絳墨這一哭竟耗了幾炷香的工夫,她臉上的淚痕被風一吹,火辣辣的疼了起來。


    而她卻伸手將地上的那件衣衫給拿了過來,拿在手中,手指也在不斷的發顫,雖然那衣服已經髒汙不堪,但隱隱的能看見那密密麻麻的繡花,卻是她母親一針針的繡上去的。


    原來他那日在收拾自己骨灰的時候,連這件衣衫也拿著了。


    而昨夜的時候她並未瞧見這見衣服,隻怕他剛才拚死拚活的跑到那樹洞裏,竟是去找這個去了。


    一滴滴的滴落了下來,落在了手裏衣衫的錦緞中。


    “我知道你氣什麽,隻想著我為了這樣一件不值錢的東西竟豁出去性命。”他眼中似乎蒙著一層淡淡的水霧,連聲音也有些飄渺。“但它對我真的很重要,這時我能為她守著的最後的東西了。”


    心口中忽然升起了一絲的溫熱,漸漸的傳到了她的四肢百骸,原來這世上,竟還有人如此的惦念著她。


    “阿怏……”她剛輕輕的念出她的名字,便頓時渾身一顫,她怎麽還能相信桓家的男人,難道她忘記了那撕心裂肺的痛了不成。


    桓怏聽到她這樣喚自己,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著他,旋即皺眉道,“誰給你的膽子,這樣直唿本少爺的名字?”


    此時林中傳來烏鴉的叫聲,然後叼著樹枝子從兩個人的頭頂上飛過。


    桓怏收斂了心緒,這才慢慢的站了起來,“本少爺快餓死了,還是快下山罷。”


    說完他將她也攙扶起來,解開拴在她腰間的藤條,兩個人這才迎著寒風,踩著殘雪,十分艱難的往山下走去。


    一個是出門前唿後擁的公府少爺,一個是嬌生慣養的侯門千金,兩個人哪裏認識什麽路,隻胡亂的走著。


    隻是兩個人雖胡亂的撞,竟不成想竟碰到了從上京裏倒賣馬糞的老頭,那老頭的牛車上還裝迴來了一車麥秸,吱呀吱呀的走著。


    那老頭正那些鞭子甩著牛屁股,不成想前麵竟鑽出兩個野人來,一個個滿山灰土,頭發也淩亂不堪,不過一個身子十分的嬌弱,一陣風都能刮倒了似得。


    那老頭嚇得差點從牛車上摔下來,大聲問道,“你們是什麽人?”


    見牛車停了,絳墨這才扯著桓怏的衣袖走了過去,“您可是迴上京,能不能捎上我們一程。”


    “是迴上京,不過你們是什麽人?”那老頭狐疑的看著兩個蓬頭垢麵的人,隱約間覺得兩個人的樣貌都是不俗,隻懷疑是哪家那戶私奔出來的男女,生怕自己招惹上什麽麻煩,便不肯答應。


    絳墨忙向桓怏使了一個臉色,他這才滿臉不耐煩的從自己腰間的荷包裏拿出一些碎銀字來。


    這原是給絳墨擦眼淚的那一隻荷包,隻因他出門從來都是前唿後擁,身邊有賴頭拿著銀票的,而他懷裏的荷包不過是為了裝飾,才放了一下碎銀字而已。


    如今不成想這點銀子竟成了他們救命的了。


    那老頭見了銀子,這才有了應允之意,遂又將兩個人從上到下細細的打量了一遍,“你們是夫妻?”


    “誰與她……”桓怏滿臉的不屑,似乎對那兩個字十分的敏感。


    “是,我們是夫妻,是在護國公府當差的,是要出府采辦東西的,不成想迷了路。”絳墨忙打斷了他的話,“今日迴去晚了是要被主子責罰的,能碰到您便是我們的造化了,您便帶我們迴城罷。”


    那老頭見她說的誠懇,又有好處可以得,便同意帶他們迴京。


    絳墨一股腦的躺在了牛車上的麥秸中,隨即發黴的味道和馬糞的味道充斥著鼻息,但她渾身的骨頭如同被剔走了一般,竟連什麽也顧不得了。


    隻是那桓怏如何肯坐這拉馬糞的車,那兩條英俊的眉皺的跟什麽似得,冷哼一聲道,‘“這這樣髒兮兮的怎麽坐人,你這女兒家也不檢點一些。”


    那老頭已經不耐煩了,甩著手裏的鞭子,“這條路原是小路,平常經過的人也沒有幾個,你若是再等的話,也不知要等到何時了。”


    絳墨從身邊扯了一把發著黴味的麥秸,隻麵帶鬱結的對那老頭道,“咱們走罷,別理他,他鬧一會子便上來了。”


    桓怏怒不可遏,“我便是用兩隻腳走迴到上京去,也不上去。我若是上了那車,就是烏龜王八羔子。”


    那老頭無法,隻拉著牛車走了。


    絳墨躺在麥秸上,而馬車吱呀吱呀的走著,竟宛如她小時候母親哄她睡覺的時候,唱給她的曲子,而困意也越發的上來了。


    而就在這時,卻感覺身邊一沉,蓋在身上的麥秸也微微的顫了顫。她連眼睛也沒有再睜開,便笑道,“小少爺怎麽上來了?剛才不是對天立誓的,要走迴上京嗎?難道連縮頭烏龜也願意做了?”


    桓怏隻走了一會,便感覺渾身的骨頭架子鬆散了一般,又瞧見絳墨美滋滋的躺在麥秸上,頓時又氣又恨的,隻恨不得將她扯下來亂棍打死。


    他原本就心虛,這會子又見她這樣的揭自己的短,不由得怒氣衝衝的從牛車上坐起來,想要跳下去。


    絳墨忙扯住他的袖子,將他拉了迴來,笑道,“不過是玩笑的話,少爺怎麽當真了?您若真的走迴上京去,您的這兩條腿可就得斷了。”


    “誰願意同你玩笑了,本少爺是主子,你是奴才丫頭。我是尊,你為卑,如今竟拿本少爺取笑。”桓怏冷哼一聲,又倒迴到麥秸裏,也不敢抱怨那麥秸上的馬糞了。


    “是,是……”絳墨忙麵露討好之色,“都是我的錯。”


    絳墨這才又問那老頭有沒有什麽吃食,那老頭便給了一塊硬邦邦的糖餅給她。


    她掰了一半遞到他的麵前,“大少爺賞個臉,嚐一口罷。”


    做昨日開始兩個人滴米未沾,肚子早就咕嚕嚕的叫了。


    桓怏下意識的要斥責她將這樣的東西給自己,但一抬眼看見她手裏白花花的餅子,還是有些不自然的接了過來。


    他咬了一口,那餅裏的糖順著他的牙齒慢慢的流到他的嘴裏,他竟覺得這是世間最好吃的東西了。


    他旋即又咬了一大口,轉頭的時候卻見絳墨已經吃完了,正舔著手指上殘留著的糖。


    “沒想到本少爺有生之年竟有這樣狼狽的時候。”他隨後狠狠的咬掉了一塊餅,含糊不清的說,“居然在躺在糞車上啃餅。”


    絳墨忍不住哂笑道,“沒想到的事情還多著呢,說不定以後沒得吃,啃樹根的日子還有呢。”


    桓怏不以為然,隻接著吃著自己的手裏的硬邦邦的餅。


    等他吃完了之後,便直著眼睛看著天上的飛鳥,忽然想到了什麽,低聲問道,“那天晚上的時候,本少爺聽見你嘴裏說著什麽‘白耳’。”


    絳墨閉著眼睛正要睡去,猛地聽見可這話,忙睜開了眸子,隻說到,“妾身以前家裏養了一隻黑狗,隻留著看家護院的,圓滾滾的很是聽話,父母便起了這樣的名字。”


    桓怏的眼底有一絲的暗淡,青鳶的那隻狗乃是先皇所賜,進貢而來的珍品,憑著她家那種窮酸破落戶,莫說是養,便是瞧上一眼便是天大的恩賜了。


    “憑你家那畜生也配叫這個名字。”桓怏冷哼一句,“真是白搭了這好名字。”


    絳墨見他如此譏諷,但也不惱怒,隻歎道,“是啊。”


    桓怏原以為以她的性子定會出言頂撞,沒想到她竟然如此的溫順起來了,這讓他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了。


    他慢慢的將頭也轉了過去,卻見絳墨一張小臉上滿是汙泥,隻是那雙漆黑的眸子,如同寒夜裏的星辰,既美又冷。


    他見她如此狼狽的模樣,知道自己也強不到哪裏去,如今兩個人是烏鴉碰到了炭,誰也甭笑話誰。


    桓怏卻在此時狠狠的掐住了她的下巴,臉上的笑意卻越來越深,十分的狡詐。


    “怎麽了?”絳墨眼底有一絲的慌亂。


    桓怏冷冷的盯著她,“本少爺這幾日的狼狽樣子,你若是敢傳出去半句,我便要了你的小命。”


    絳墨忙道,“寧死不說。”


    她心底不由得生出了幾分的笑意,想著桓怏是什麽人,從小時候開始便穿金戴玉的,前唿後應,尊貴非凡的,若是那些公子哥們知道他躺在糞車裏啃食大餅,他也沒有臉麵再見人了。


    他這才滿意的放開她的下巴,冷聲說,“這件事隻有你知我知,若是我從別人口中聽說了這件事,你的小命便沒有了。”


    “是。”她趕忙說,“兩口子壓死了奶娃子,不是你便就是我。”


    此時馬車吱呀吱呀的在路上走著,兩個人的頭頂上時不時的傳來牛叫聲,此時天色也漸漸的暗了下來,竟漸漸的冷了起來。


    而她們身下的麥秸也原本又濕又潮的,絳墨不由得打了幾個噴嚏。


    “瞧你那病歪歪的樣子,隻怕到了上京便凍死了。”他冷哼一聲,隨即將自己的胳膊伸開,“我抱著你便是了。”


    絳墨想也不想,隻趕忙拒絕道,“不必了。”


    “本少爺可不想跟一句屍體躺在一起。”他冷哼一聲,卻是滿臉倨傲的表情,“再說昨晚該發生的事情已經發生過了,有什麽好矯情的!”


    此時又是一陣冷風再次吹了過來,絳墨渾身打了一個寒顫。


    她咬了咬牙,在麥稈中翻了幾下,直直的滾到了他的懷裏。桓怏旋即將自己的外袍扯開,將兩個人蓋在了裏麵。


    絳墨的頭還枕在他的胳膊上,如同小火爐似的,倒是十分的舒服。


    而她的心底卻不由得生出了異樣的感覺,如同無數隻螻蟻在身上亂抓亂咬,下意識的便要從他的懷裏掙脫出來。


    桓怏似乎預料到她要做什麽,伸出另一隻手便攬住了她的腰肢,“好不容易暖和了一些,你胡亂的動什麽?”


    他環在她腰間的手那樣的緊,緊到她半分也動彈不得。


    桓怏的下頜抵著她的頭頂,唿出來的溫熱氣息落在她的腦袋頂上。一寸寸的溫熱傳遍了她的四肢百骸,迷迷糊糊間,而她竟漸漸的睡了過去。


    睡夢中的她仿佛又迴到了尚書府,她的雙親將她的姑姑送上了進宮的轎子,姑姑含著淚將她緊緊的抱在懷裏,安慰著同樣哭的撕心裂肺的小青鳶。


    “你這傻孩子,女兒家總是要嫁人的。”姑姑一邊用手帕抹著她眼角的淚,一邊道,“等我們鳶兒出嫁的時候,姑姑便迴府來送你好不好?”


    那時候的姑姑穿著極美的宮裝,那是先皇命宮裏的人裁製的,專門送進府邸的,而那明晃晃的步搖在耳邊輕輕的顫著,發出清脆的響聲。


    先皇是在一次宮宴上偶然間瞥到她的姑姑的,一見傾心,進宮之後更是寵冠六宮,而她的父親更是平步青雲。


    她的姑姑美豔無雙,而旁人都說她最像她的姑姑,甚至才情遠在她姑姑之上。


    而就是那樣親切的姑姑,卻成了謀害先帝的人,而他的父親卻成了亂臣賊子,永永遠遠的被載入史冊,留下千古罵名。


    絳墨是被桓怏給叫醒的,她倏忽的睜開眸子,卻是一片漆黑,而桓怏那張滿是擔憂的臉卻是近在咫尺。


    “怎麽了,是不是做噩夢了?”他漆黑的眼中蔓延著複雜的情愫,“從剛才開始你便一直哭。”


    絳墨伸手摸向自己的臉頰,果然是濕漉漉的一片,隻是她並未迴答他的話,隻是往四周瞧了一眼,“這是在哪裏?”


    很快那老頭的聲音傳來,“到了上京了,往前走兩條街便是護國公府了,我這牛車實在不敢去那條街上,兩位便走迴去罷。”


    這也難怪,那條街頭便是皇宮,而街旁住著的都是王侯將相之家,豈是旁人亂闖的。


    桓怏這才從牛車上下來,見她還是一副丟魂失魄的模樣,伸手將她攬過,抱了起來。


    很快那老頭便趕著車子消失街上,冷岑岑的寒風不知道從哪條巷子裏刮了過來,吹到兩個人的身上。


    她下意識的將整個身體都縮進了他的臂彎裏,似乎冰冷麻木的身體迴暖了一些。


    “放妾身下來罷。”她的聲音中帶著沙啞和疲憊。


    誰知桓怏卻將她抱的更緊了,隨即抬腳往護國公府的方向走去。


    “瞧你那可憐巴巴的模樣,本少爺還想盡快迴府呢,可不願被你白白的給拖累了。”


    他幾乎擋去了所有的寒風,可他卻好像渾然不在乎一般,即便那刺骨的寒風將他的臉凍得慘白。


    此時街上已經沒有多少行人了,天寒地凍的,除了門口晃動著的燈籠,靜悄悄的什麽也沒有。


    她不由自主的抬起頭來,卻看見他那倨傲的下巴,以及恍若神詆的俊美容顏,他真的長大了,而在她的記憶中,卻還是那個孩子而已。


    “還沒看夠嗎?”他忽然低下頭來,滿是戲謔的看著她。


    她不由得心底一緊,臉頰一陣緋紅,“我是在看皓月,何曾看你了?”


    “瞎了你的狗眼了,你把月亮給本少爺指出來。”他的聲音裏全是嘲諷,竟是捉到了她的短,這天上烏黑一片,半點星辰都沒有,何談月亮。


    絳墨這才知曉自己慌亂之間失言了,卻聽見他不依不饒的,隻笑道,“這天上雖無明月,但妾身的心中卻有霽月,少爺就怎知妾身看不見?”


    桓怏冷哼道,“本少爺是沒有念過幾年的書,但也不會被你這樣糊弄過去,你和那些冥頑不靈的教書先生一般,隻會說這樣沒邊沒際的話。”


    很快兩個人便走到了護國公府前,他將絳墨放下,這才半拖半拽的扯著她往台階上走。


    “站住。”門口的小廝忙喝住了他們,“哪裏來的要飯花子,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趕緊滾……”


    絳墨清楚的感覺到桓怏的身體一僵,旋即他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一般,“我是你家少爺。”


    “我還是你家老爺呢。”那看門的小廝還坐在門檻上,臉上滿是不屑。


    這兩日他家的小少爺失蹤了,老爺和二少爺滿城的去尋,甚至懸賞找人的,誰知有那要錢不要命的,隻為了拿賞錢便說知道他家小少爺的下落。


    誰知送來的信竟沒有一個是真的,讓他們這些看門的小廝白白的受了老爺的訓斥。


    他正沒好氣的當差,竟還有兩個沒眼色的叫花子撞上來,竟還口不擇言的說自己是少爺。


    桓怏自然的驕橫慣了的,哪裏容許奴才們這樣跟自己說話,頓時整個人如暴炭一樣,“老爺是嗎?本少爺倒要看看你究竟是護國公府的哪門子老爺。”


    那人見他這樣,幾乎要殺人一樣,便要喚門房當差的其他人,想來教訓他這個沒眼色的人。畢竟護國公府這樣大戶的人家,連奴才也是高人一等,勢力的很。


    而就在這時,卻見一輛馬車停在了門口,卻是桓蘅從馬車上下來。


    絳墨正在看桓怏怎麽被那些小廝們收拾,隻想著他吃點虧也好,這樣驕橫跋扈的,將來指不定要受多少苦。


    如今他們兩個的樣子不比逃討飯的花子好上多少,便是護國公出來也未必能一眼認出他來,更何況是那些素日裏隻管牽馬墜蹬,低三下四的小廝們。


    絳墨一轉身,便看見了桓蘅,他依舊是狐皮的鬥篷,麵如美玉,好像發生何事他永遠都那樣的淡定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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