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的。”錢莊說道,似乎有點吃驚於楚溪的話,像是遲疑了一下,又補充,“方便的話,我們出去找個地方談吧。”


    同事陸陸續續地進來,已經不適合談論接下來的話題,更何況辦公室公共區域和會議室都是有攝像頭,有心的話連錄音都能調取出來。


    楚溪明白,自己的猜測是沒錯,其實剛才她也隻是隨口提的一句。沒想到“一語成讖”。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辦公室,坐電梯到地下停車場。出電梯的時候,旁邊那部電梯剛好有人進去,電梯門正緩緩合上。


    錢莊腳步一頓,掃了一眼,電梯裏的身影站在最靠按鍵的角落裏,沒能看到臉。他轉頭對楚溪說:“剛才進去的人,感覺很熟悉哎。”


    經過電梯的時候,她聞到一陣清冽的香水味,很清新,很少女。楚溪對氣味不算敏感,也隻是對特定幾款熟悉的香水能分辨得出來。她在記憶裏搜尋一圈,應該沒有哪個同事用這類型的味道啊。


    楚溪玩笑道:“難不成是你某個前女友?”


    錢莊搖搖頭,兩人坐上他的車,他才想到:“這附近我不熟悉啊,你想想有哪裏能坐的?”


    九點鍾不到,茶室都還沒開門,總不見得找個奶茶店或者星爸爸。楚溪提議:“去你爸和你伯伯的公司轉一下行嗎?”


    如果真的有機會合作,實地走訪也是免不了。


    錢莊拿出手機準備打電話,楚溪猜想他是要跟父親或者伯父知會一聲,她示意讓他別打。


    “怎麽了?”錢莊疑惑問道。


    “現在什麽都沒準備呢,今天你就當是帶同學來隨便參觀一下吧。”其實楚溪心裏也是真的好奇。


    之前程敘有介紹過,永進和永均是兩兄弟分別經營的兩家休閑用品公司,算得上是這個行業的龍頭企業。兩家公司產品基本相同,隻是流向不同的市場。


    他們的發展帶動了配套企業領域的壯大,經過這些年的發展,這片區域擁有完整的產品上下遊產業鏈,形成良性的產業集群發展模式。


    駛車子入永進的廠區,保安看到是錢莊,喊了聲“小錢總”就放行了。楚溪揶揄:“小~錢總~”


    錢莊不好意思,楚溪也沒再開他玩笑,摁下車窗四處看。一排排標準的鋼構廠房,布局合理,耳邊機器轟鳴。


    車子繞出廠區朝另外一個門開過去,錢莊說:“這邊是生產車間,那邊是員工宿舍和辦公樓。”


    楚溪指著門口的一塊大石頭,上麵刻著永進兩個字,問:“這是你爸的名字?”


    錢莊點頭:“土吧,我大伯和我爸幾乎是同一年開始創業的。他們說國外很多大公司都用自己的名字命名,就有樣學樣。”


    “不過他們確實也做到了呀,就連我這個外行人都知道,永進和永鈞做得很大的。”楚溪兩眼彎彎。


    他們把車停在辦公區樓下,錢莊帶著她四處轉,開始說道:“我們家是九十年代初開始從事這個行業的,算是國內最早的企業之一,基本所有產品都是銷往國外,國內市場也就是最近幾年開始有點起色。”


    來的路上,楚溪也做了一點功課。


    我國戶外休閑家具出口額幾乎占全球三分之一的規模,其中美國的市場需求最大,歐洲次之。盡管如此,國內企業普遍在設計能力和品牌建設方麵和國外高端品牌的差距還是很大。


    因為國內製造商基本以貼牌生產為主,大部分自主品牌產品的市場影響力也不大,所以我們國家的戶外家具生產商還是處於整個行業鏈的末端,還不具備很強的議價能力。


    錢莊說:“戶外家具也分種類的,基本上是三大類,永久固定的、可移動的和可攜帶式的。之前他們主要生產後兩種,大概五六年前,我大伯更換思路,投入大量資金和設備,開始生產大型固定式的戶外家具。


    “但這一嚐試的效果並不理想。加上前幾年替兩家企業代償之後…融資金額也是那個時候開始增加的,資金壓力增大了之後,將其中一部分轉移到我爸這家公司名下。就是這樣子。”


    兩人聊完之後,楚溪沒有讓錢莊送她迴去,直接打車到地鐵站再坐車迴去。


    七月的驕陽似火,灼熱得連眼睛都睜不開。


    楚溪慢慢踱步,一邊思索著,像永進和永鈞尚且是行業龍頭企業,跟在後頭的還有不計其數不上規模的小企業。


    原本,躲在小地方的小經濟還能有存活的空間。可現在經濟共通,天下一家,大魚吃小魚,小魚隻能吃蝦米,更甚的可能連蝦米都吃不著。


    整體的高效似乎誘發了行業裏更多的不平衡,因為強者的能力會被放大很多很多倍。大概這就是我們需要在魚缸裏放大大小小的壁壘來保護小魚苗的原因。


    而每一次技術革新,就類似於打開了一個個壁壘,每次消除一個壁壘,開心的不是魚,而是捕魚的人。


    大家覺得心累,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壁壘正在不斷地被消除吧。可更矛盾的是,被關起來的也並不見得多開心。


    所以動物園的籠子一旦打開,每個動物都需要馬上找到自己在生態係統中相應的“生態位”。


    而企業,需要找到自己的定位。人也一樣,需要找到自己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理由。


    幾年以前,楚溪很堅定自己的選擇,可最近,她常常出現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一遍遍樹立信念、又一遍遍推翻和否定。


    她若有所思地坐上地鐵,心裏卻盤算著去銀行還要換乘一趟,但是可以直接到家。時間已經將近中午,她便直接在家的那站下了。


    肚子空空的,她在迴家路上經過的超市裏買了蔬菜、奶酪和麵包。把麵包切成小塊放進烤箱裏,蔬菜洗洗幹淨,把水牛奶酪撕成一小塊一小塊的,自己調了油醋汁,陽台上摘幾片新鮮的羅勒葉,隻要拌一拌,夏天吃這些真是簡單又開胃。


    好歹她也是在國外生活過七八年的人,基本的生活技能還是不能落下。


    雖然胃還是中國胃,可她也不排斥其他國家的食物。對於食物,她從來都是抱著敬畏的態度的。


    雖然梁景城有時候會玩笑似的埋怨,說總吃不上她做的飯菜,可她心情好起來,也是很能幹的。她還在家裏給老公做過一整桌的法餐、意餐呢。


    楚溪在午餐上麵比個耶的手勢,拍了一張照片發給老公,叮囑他要好好吃飯。等了十來分鍾也沒見梁景城迴複,她就知道老公肯定在忙了,對著兩人的對話框,不滿意地用手掌作勢左右打了幾下手機,把吃過的碗端迴廚房。


    家裏的洗碗機是她堅持要裝的,也是家裏使用頻率最高的電器之一。她常常跟朋友同事安利,打著減少百分之九十家庭矛盾的口號。


    雖然使用的工具不多,她還是通通塞進去,按了啟動按鈕,便拿著手機躺在沙發上想休息一下。


    婆婆兩個字出現在手機屏幕的時候,她真是想把鈴聲調成靜音等到結束的。大概這是上次吃飯不歡而散後,她第一次主動聯係自己。


    “喂,媽。”她還是按下接聽鍵,“什麽事情嗎?”


    “小溪啊,你們家的密碼是多少呀,你們換了鎖我每次都進不來麻煩死了。”她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雙重奏似的,楚溪意識到,她已經在門口。


    皺了皺眉,努力調整情緒,直接打開門讓她進來。“媽,那麽熱的天,我給你倒杯水吧。”


    蔣美仙人還沒走進來,已經眼尖地看到沙發上的靠墊和鋪散的毛巾毯,她知道楚溪有午睡的習慣。她換了拖鞋,甩甩手,直接走進廚房:“你睡你的,不用管我沒事的。”


    楚溪腹誹著,可是這樣讓我怎麽睡?


    婆婆悠悠地來了一句:“小溪呀,洗幾口碗能費多少時間,我看你這洗碗機啊費水又費電。”


    楚溪不想應,緊閉眼睛裝睡著的樣子。


    婆婆在家裏走來走去,拖鞋的聲音時近時遠,她終於還是忍不住,起來找婆婆。


    “你來得正好,給我搭把手,把被套床單卸下來,我帶迴家去洗。”婆婆站在他們的房間裏,手腳麻利地忙著。


    “媽,我想跟你談談。”楚溪下定決心,說道,“其實從前這個話景城應該也有提過,衛生家務我們都會安排的,你每次那麽辛苦跑來打掃,我們心裏過意不去。”


    “景城那孩子啊,從來沒做過家務,他哪裏懂啊。”蔣美仙沒有停下,把拆下來的被套折疊整齊,又想進衣帽間拿套幹淨的,“反正我也退休了,不礙事。”


    “景城上初中之後就一直住校,大學畢業之後也是自己租房子住,這十幾年他把自己照顧得好好的。媽,我的意思是,我跟景城有自己的生活,你應該對我們放心的。”


    “這不衝突,你們過你們的,我又不住這裏。”婆婆說,“就算住,也是等你生了孩子以後的事情。”


    提起孩子,婆婆勁兒也上來了:“小溪,你年紀真的不小了,馬上就三十歲,再不生就是高齡產婦了,體能差恢複也慢,你還得給二胎留一點時間吧。橫豎要經曆這一趟的,還不如早生早解脫,還有啊…”


    楚溪覺得委屈又無奈,眼前都模糊了,可她不想讓婆婆看見,轉身進了衛生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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