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婁中貴挨了陛下數年來最狠的一次罵。


    司馬策聽他報完之後,惡狠狠地問了句:“顯著你了?”


    “不是……奴婢不懂”


    婁中貴被噎住許久。


    “這事若傳出去,可是兄弟鬩牆,國之大患啊……”


    司馬策拿手指他:“你懂個屁,朕要的就是兄弟鬩牆,朝堂大亂。”


    婁中貴轉了幾下眼珠子,使勁拍了拍腦門:“奴婢愚鈍,一時沒有轉圜過來,壞了陛下大事。”


    司馬策白他一眼:“罰你替朕想個由頭,一會兒禦醫要來,這個如何解釋?”


    他指了指插在肩上的木簪,總不能說自己插上去的吧。


    “呃……那不就有現成的了嗎?晉王殿下插了您一簪,您抹了晉王殿下的脖子。”


    司馬策片刻點頭又搖頭。


    “倒是合理,隻是朕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婁中貴也覺得陛下有些怪,他伸手探了探司馬策的額頭。


    涼絲絲的,沒有發熱。


    陛下今晚還惦記國事,想必真的大好了。


    “陛下,奴婢看您今晚精神倒夠。”


    “嗯,明日朕就臨朝。”


    “那石醫令說您得了羹牆之思,說什麽解鈴還須係鈴人……”


    司馬策抬眼看他,見他滿臉的揶揄之色,就知道他沒琢磨好事。


    當下也不欲再分辨。


    石淩是有些本事的,但……與解鈴係鈴無關。


    他隻是覺得那晚的事實在讓他窩火。


    並非是跟林之瑤過不去,而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


    易禾不是他的藥。


    是他的藥引。


    婁中貴不依不饒:“石醫令還說,此症不易除根,陛下忽然轉好,是否還覺得哪裏不適?”


    司馬策忽然冷了臉:“你就當朕是迴光返照好了。”


    ……


    翌日,陛下重新臨朝。


    易禾心中惴惴,上殿之後再沒抬過頭。


    幸而陛下也沒太過關注她。


    這日殿上氣氛十分微妙,大約都聽說了昨夜晉王佩劍入殿的事。


    也有人說,殿下去襄陽原是預備著氐人偷襲的。


    好在對方有自知之明,未從襄陽邊境停留,直奔了大涼而去。


    大軍過境之前,氐人將領與司馬瞻隔碑相望。


    對方說了句:“聽聞大晉皇帝染了惡疾,兄亡弟紹,不亦可乎。”


    氐人和匈奴多有宗室內訌兄弟相殘的爭鬥,是以他們以為漢室宗親也會如此。


    這話說得十分可怖,想必也沒有人呈報到禦前。


    因而,眾人對司馬瞻披甲麵聖的事愈發好奇。


    ……


    陛下今日精神雖好,隻是麵色不太好。


    他手裏拈著一本奏疏,朝階下眾臣看過一遍。


    “襄陽守備月月都要給朕上奏疏,如何練兵如何屯田,如何備戰如何賑災,軍疏末尾問朕恭安。”


    眾臣不知何意,邊境的述職軍疏本就是一月一奏。


    事無巨細都要逐一上報,問安也是順便的事。


    如何又惹陛下生氣了?


    司馬策逡巡一圈:“不想晉王昨日剛剛迴京,襄陽的奏疏今日就遞到了禦前,朕猜想,必是他晉王離開襄陽後,守備就馬上發了奏疏給朕。”


    眾臣互相看看,還是不懂陛下要說什麽。


    襄陽距建康千五百,這也不是緊急軍情,路上跑個七八日算正常。


    “朕隻是奇怪,往日這襄陽守備都是給朕問安,可今日這封奏疏,卻隻問了晉王的安。”


    言畢,他將奏疏擲在司馬瞻腳下。


    “眾卿都知,這襄陽守備可是個二九年華的女將。”


    ……


    殿下開始嘰嘰喳喳,什麽樣的說法都有。


    一番激烈的討論之後,眾臣難得一次在朝堂上達成了統一。


    那就是八成這襄陽守備看上了晉王殿下。


    司馬策微微一笑,瞧了瞧在階下跪著的司馬瞻。


    “桃花戰馬,閨閣策勳,也算美談一樁,晉王不如當著眾卿的麵同朕解釋一番,這符將軍是否對你有意?”


    司馬瞻垂頭,低聲答:“迴皇兄,不曾。”


    “既然沒有兒女私情,那符將軍為何僭越行事?”


    司馬瞻半晌無言。


    這事好像問不著他,他一不知符英為何月中未至就上請安奏疏。


    二不知為何越過皇兄問他的安。


    他臨行時還是她帶著襄陽的幾個將領送他出關的,安不安的她也不是不知道。


    何故特意來問。


    隻是眼下,他想不到合適的說辭。


    司馬策倒不急,在龍椅上悠悠開口。


    “符將軍雖是武將,但畢竟是女子,許是用這種方式提醒朕,該給她指門婚事了。”


    “臣深以為然。”


    “陛下聖明……”


    眾臣紛紛附和, 無一不稱讚陛下明察秋毫洞悉萬物。


    司馬瞻左右環視一圈,隻好迴應道:


    “皇兄誤會了,臣弟隻在襄陽逗留四日,與符將軍見麵不過三迴,確無私情。”


    “哦……”


    司馬策拖著長長地尾音。


    “那就是符將軍覺得晉王比朕更得她敬重,是以罔顧君臣之儀,也要在給朕的奏疏上問你晉王的安。”


    這話落地,殿內鴉雀無聲。


    眾臣皆謂晉王殿下向來是個聰明人,怎麽今日如此糊塗。


    你認了那女將對你有仰慕之情,也好過讓陛下疑你功高蓋主。


    這女將又這般僭越,你又與之相處數日。


    讓陛下如何不懷疑你同人家說了什麽大逆不道的話。


    這兩樁根由,若非要認下一樁的話。


    自然是前者最為合適。


    司馬瞻仍不改口:“臣弟不知。”


    司馬策看著他一臉信誓旦旦,一時笑出了聲:“也罷,待朕召她入京一問便知。”


    “隻是可惜,朕還以為皇室馬上要能添一樁喜事了……”


    ……


    此事沒有繼續議下去。


    但眾人皆知,曆朝曆代,沒有哪個天子會不重視自己的君威。


    這個安是問給晉王殿下的。


    但這根刺,一定是種在陛下心裏的。


    否則他明明可以私下問詢的,為何偏要拿到殿上來議。


    擺明了是想讓朝臣都知道這樁事的緣由。


    若往後真有兄弟鬩牆的那天,也好給人知道是誰先動的手。


    帝王雖重權柄,但也重名聲。


    誰都不想平白落一個兔死狗烹卸磨殺驢的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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