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那日就說賜他一死。”


    “偏你不肯,還要拿自己的命來換他,朕如今親見才知道,好一個主仆情深。”


    “主仆情深”四個字,司馬策是咬著牙說的。


    易禾恨不得有個地縫能讓自己鑽進去。


    原本就是主仆情深啊,怎麽這話從陛下嘴裏說出來像是在罵人呢。


    當著屋外幾人的麵,司馬策不好枉顧君臣之儀,坐於案前受了她的禮。


    然後冷著臉指了指禦醫上前。


    易禾兩眼一黑。


    來的禦醫不是旁人,正是她署下的太醫令石淩。


    也就是石贇的親爹。


    一想到這個關節和陛下方才那幾句話,易禾更想死了。


    這還不算完,司馬策又補了一句:


    “先來診脈,今日若瞧不好易卿的病……”


    易禾頭皮一緊,冒著死罪開口搶斷:“陛下,微臣這是胎裏帶來的症候,其實……不好除根。”


    她撒這個謊,為石淩開脫是第一樁。


    人家好好的一門兩父子,憑什麽因為沾上她的事就要命。


    為自己的脈象鋪墊是第二樁。


    萬一石淩一把脈就把出來她不像個男兒身。


    也好打消他的疑慮。


    石淩到底年紀大些,麵不改色地應了句:“遵旨。”


    而後示意給易禾請脈。


    易禾忍著痛,盡量讓自己的神色看起來平靜些。


    雖然此刻心如擂鼓,但不敢露出來一點心虛。


    房間內,四隻眼睛都死死盯著石淩的表情。


    片刻石淩迴話。


    “陛下,大人並無大礙,隻是有些氣血兩虛,昨日又著了寒涼之物,隻需溫補保養著就能好。”


    司馬策仿佛不信:“就這麽容易?”


    “是。”


    司馬策又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仿佛想從他的臉上尋出什麽痕跡。


    隻是石淩麵色坦然,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


    說到底,易禾也有些摸不著頭腦。


    她更相信是石淩掩飾得好。


    司馬策不死心,略微拔高了聲音:“如你所說,男子也會氣血兩虛?”


    石淩點頭:“迴陛下,通常男子是要比女子血氣充沛些,但其中氣血不足者亦不知凡幾,大人既有不足之症,也難免身子虧點本錢。”


    司馬策瞧了易禾一眼,二人四目相對,都有些放心了。


    “也罷,你先去太醫署配方下藥,然後派人送來便是。”


    ……


    石淩退了,婁中貴不知何時也退了。


    室內隻有司馬策來迴踱步的聲音。


    “你這病症,通常要疼幾日?”


    易禾聽他這個問法,便知陛下有些經驗。


    到底是有三宮六院的人,比旁人更了解女子。


    隻是礙於男女大防,且他還是天子,易禾總會有些難堪。


    一時不知如何答話。


    司馬策見她久立不言,以為她羞於啟齒,便放低了聲音替她寬心。


    “也罷,既然石淩替你請了脈,以後再有病痛,還是尋他吧。”


    想來氣血不足是女子通病,隻要調理一番應當沒什麽大事。


    易禾再揖禮:“謝陛下。”


    司馬策看著她額前汗濕的一縷頭發,又歎一口氣。


    “陛下,您出來有些時候了,該迴宮了。”


    司馬策有些不悅。


    “這就迫不及待趕朕走,朕好容易出來一迴……”


    她沒吱聲,勉力維持著官儀走去外屋,尋了在門外侯著的婁中貴。


    “有勞中貴,日後辛苦你多勸著些陛下,如今一不祭祀,二不拜神,陛下不當出宮的。”


    易禾是個禮官,雖然不能直接上諫,但提醒宮規儀禮總是分內的事。


    婁中貴如何不懂這些,隻是他更懂陛下。


    若今日決意阻他出宮,怕是他在宮裏會鬧出更大動靜。


    旁的不提,太醫一次來領旨,二次來複命,隻這兩趟,就足夠讓整個太極殿的內侍和護衛們猜上半日。


    屆時再傳到太後和妃嬪們的耳朵裏,豈不是更麻煩。


    但他知道易禾這番話也是為陛下打算,隻能點點頭應了。


    “大人費心,可是祖宗鐵了心要來……奴婢這迴盡力了。”


    易禾頗有些同情地看著他。


    “那就勞煩中貴再盡些力,畢竟我這府上也不缺祖宗……”


    ……


    司馬策不用猜也知他二人嘀咕些什麽。


    他拉著張臉出了門。


    婁中貴趕緊湊上前去。


    “陛下,禦駕該迴宮了。”


    院內十幾人都跪地行禮。


    司馬策走下門階,又走出院門,始終未叫平身。


    易禾知道,陛下不叫平身時,必然是不大高興的。


    ……


    太醫署的速度不慢,司馬策前腳剛走,後腳藥就送到了。


    看著這一碗黑乎乎的藥,易禾拿出了赴死的決心灌了下去。


    而後又繼續窩在榻上躺著。


    一覺醒來不知時辰,她下意識地抬眼向窗外看去。


    天色還未轉暗,可她的腹痛已經見輕了不少。


    石淩果然妙手迴春。


    她之前從不看大夫,也是因為這個緣故。


    萬一他們都能看出自己是女子,早晚紙裏包不住火,那這頂欺君的帽子她必得領了去。


    若他們看不出她是女子……那下的藥想必也不會起效。


    如今這藥見效了,她又擔心石淩堪破了她的秘密。


    在橙見她起身,轉身出去端了一碗白粥給她,又吹涼了才遞到她手裏。


    易禾難免有些不好意思。


    別的不想了,無論如何,都比痛得要死好受些。


    不光自己遭罪,闔府上下都沒有一點笑模樣。


    她喝了大半碗粥,將石贇叫了進來。


    陛下那番話不知道他聽沒聽見,總要替他寬一寬心。


    石贇進門時,手裏還捏著張方子,想必是太醫院連藥一起送來的。


    易禾張了張嘴,不知該如何開口。


    倒是石贇看不過去,直接問了。


    “大人是想說陛下想賜屬下一死的事……”


    易禾歉意笑笑:“因我這個斷袖的名聲,怕是陛下遷怒了你,說到底都是我的不是。”


    “不妨,屬下行的端做的正,陛下若真要屬下的命,剛才就能動手,大人也不必放在心上。”


    說罷將藥方給她擱在案上,行了禮又出去了。


    她見石贇說得輕鬆,便知他通透。


    又笑了自己一迴,仿佛她是有些草木皆兵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扒牆腳的女禦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六弓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六弓刀並收藏扒牆腳的女禦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