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塵子年少時就有這麽個毛病,在學堂坐論或者外出飲宴,但凡遇到樂事就會笑得前仰後合,有時笑歪了還要往易禾身上拱。


    推他幾次也無甚用處。


    眾人見拂塵子沒對這個笑話吃心,也開始跟著笑。


    大夥兒笑了,他卻突然冷了臉。


    而後目光冷峻,兩眼微眯,盯著伯言一眨不眨。


    旁人隻道他迴過神來了,是以心中不悅。


    但易禾知道,一旦這個神情出現在拂塵子臉上,必定有人要倒黴了。


    最輕也是被趕出長生觀。


    她上次是領教過的。


    因而她提前勸道:“你若因為口舌之爭惹出事端,陛下麵前必不能交代。”


    拂塵子隻是緊緊盯著伯言,並未答她的話。


    易禾用胳膊懟他一下:“聽見沒有?”


    拂塵子終於將目光收迴,轉到她臉上。


    語氣還是肅殺:“知道了,等他們出了長生觀再宰了。”


    易禾被他一噎,半晌沒有話迴他。


    好端端一個道士,酒池肉林也就罷了,偏生戾氣還這麽重。


    實在是不好,不好。


    她朝他身邊挪近了些,苦口婆心好言相勸:“不若你先將我宰了,再去追殺伯言,反正使臣出了意外,我也沒臉再去禦前。”


    拂塵子低頭看了看,語氣隨即軟了下來:“你都這樣了,我能說不行嗎?”


    易禾點頭:“我信你。”


    “果真?”


    “嗯。”


    “那你還不把刀放下?”


    ……


    易禾得意地笑了笑,籠好袖子將方才抵在他股上的短劍收了迴來。


    拂塵子偷偷將手伸過去,掌心在底下攤開。


    “讓貧道瞧一眼你的劍。”


    “待日後再有機會。”


    “我看著像是司馬瞻那柄青璧。”


    “住持好眼光。”


    “青璧是他周歲時先皇所贈,如何在你手裏,你倆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


    易禾哪裏知道這青璧的來曆,早知如此貴重,昨日就算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接下。


    可眼下也隻能先應付拂塵子。


    “住持此話何解?殿下風竹智慧,怎能用這二字比擬?”


    拂塵子使勁點點頭:“是,你冰雪聰明,他風竹智慧,你倆天造地設的一對。”


    易禾無奈撫額,不欲再應他。


    拂塵子已經向司馬瞻投去惡狠狠地一瞥。


    司馬瞻垂頭飲茶,低笑不語。


    ……


    “你辜負了貧道這番真心便罷,為何還要去招惹司馬瞻。”


    “他還是素箋一張,二十幾歲連女郎都沒見過幾個,你就高抬貴手,放過他吧。”


    “你若覺得寂寞了,可以繼續來禍禍貧道啊……”


    ……


    眾人早已罷了宴,此時已經行到山腳下。


    拂塵子這一路上在她耳邊絮絮不停。


    幸而司馬瞻顧著禮節,在前頭一直陪著使臣閑談引路。


    否則這些話要被旁人聽了,不知生出多少遐思來。


    易禾住了步子,迴頭衝他行禮。


    “住持請留步,本官還要去宮中稟事,日後再來拜訪。”


    拂塵子對她這套說辭毫不理會,隻問道:“司馬瞻也進宮嗎?”


    易禾點點頭:“要的。”


    “那位大孝子和司馬瞻,再加上你,你們仨人若是生了嫌隙,大孝子會先砍誰的腦袋?”


    易禾乍一聽這話,以為拂塵子擔心陛下和殿下會刁難她,隻當是他的好意,便悄悄說了聲:“雖說和殿下一起麵聖確實危險,但一隻羊也是趕,兩隻羊也是放,好過兩頭作難了。”


    “你在說什麽?”


    拂塵子一頭霧水:“貧道沒說司馬瞻要害你。”


    易禾也一臉莫名其妙:“他想要我的命,整個大晉都知道。”


    她雖然沒親耳聽他說過。


    但是她崴過的兩隻腳替她記著呢。


    拂塵子仰天半晌,鄭重道:“六年前他說的那番話,不是為著你父親請旨讓他去戍邊,而是為了貧道。”


    易禾愣在原地,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你再說一……”


    “易大人。”


    她木然轉迴頭去,司馬瞻正在不遠處言笑晏晏地看著她。


    “大人,使臣已經上了車,我們該迴宮了。”


    易禾點頭:“好……下官這就來。”


    她又看了眼拂塵子:“等我休沐時,再來找你問清楚。”


    ……


    迴城的一路上,易禾反複思量拂塵子的那句話。


    誰人不知是易灃以性命相挾才迫使先帝應了司馬瞻去戍邊的請奏。


    當時可去戍邊的人在朝廷裏隨手就能抓出好幾個。


    正值壯年的司馬靖,或者未受傷前的桓鐧,再就是謝家那幾個等著立軍功瓜分政權的將軍,都能去得。


    偏生司馬瞻還未及冠的年紀,又沒有成家,就要不遠千裏去西地吃苦受罪,擔著性命之憂和家國重任。


    所以司馬瞻恨她恨得情既可原啊。


    可若說為了拂塵子,倒是想不出什麽端倪。


    ……


    他們將使臣們送去館驛,便要進宮麵聖。


    司馬瞻來到她車駕前問詢:“可否邀大人同乘?”


    不知為何,自從聽了拂塵子那句話,她對司馬瞻稍稍放鬆的警惕性又迴來了。


    盡管他現在看起來眉目和善,彬彬有禮。


    可她總擔心這背後是否藏著什麽驚天陰謀。


    “大人?”


    易禾隻好親自為他打簾:“殿下先請。”


    ……


    “大人仿佛和拂塵子重歸於好了。”


    車廂靜謐,易禾連裝作聽不見都不能。


    她看不懂司馬瞻這個似笑非笑的神色,隻能同他打機鋒。


    “本是同窗之誼,算不得重歸於好,倒是殿下跟拂塵子好似有些不快。”


    “大人這次……可要想好了。”


    “什麽?”


    司馬瞻卻已經闔了雙眼。


    兩人一路無話,隻有車輪轆轆,輾轉著易禾心裏那些陳年舊事。


    ……


    他二人到底來的不巧,司馬策前去南宮給太後娘娘請安,還未歸殿。


    婁中貴在殿內聽到動靜出來迎他們。


    “陛下說了,若是殿下和大人早到,就先至禦書房內稍等片刻。”


    司馬瞻點頭,同易禾進了書房。


    “好香。”


    他一進房門就歎了一聲。


    隨後看向易禾:“是返梅魂。”


    婁中貴正在收拾禦案,笑迴道:“殿下好靈的鼻子,這返梅魂之前隻在寢殿熏過,今日頭一迴在書房裏供它,還是陛下臨走時才讓燃上的,殿下竟然都能聞出來。”


    司馬瞻笑笑:“以往書房內都熏些什麽香?哦,本王也時常覺得伏案時該用些提神的香來,隻是見識淺薄,不知該尋哪個?”


    婁中貴停了手,揖手迴話。


    “陛下這房中常用的便是艾葉、白芷,多數時候是檀香。”


    司馬瞻道一聲:“多謝中貴告知。”


    片刻後,待殿內隻剩他二人,他又輕聲說了一句。


    “本王以為大人身上的返梅魂是自己鍾愛,不成想是沾染了皇兄殿內的。”


    易禾不知如何答,陛下愛熏什麽香那不是他自己的事麽?


    “大人時常去皇兄寢殿內議事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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