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夜深,司馬策剛合上奏疏,婁中貴就小心來報:


    “陛下,易大人今日戌正離了皇陵,現已迴到府邸了。”


    “沒去旁的地方?”


    “沒有。”


    司馬策展了展胳膊,狀似無意地說了一句:“以後這種小事,不報也罷。”


    婁中貴跟在身後,開始替他更衣。


    看來今夜陛下又要歇在禦書房內間裏了。


    “陛下今夜可要召人侍寢?”


    司馬策不耐煩地搖搖頭:“你這幾日裏沒見朝上朝下多少事催著朕,你是嫌朕太消停了?”


    婁中貴垂了頭:“奴婢該死。”


    “你也不必守夜,睡得死沉的,換個年輕的來。”


    婁中貴抿嘴笑迴:“謝陛下恩典。”


    ……


    易禾迴府時已經過了子時,在橙聽見動靜,老遠出來迎她。


    到屋內一看,滿滿一桌烤肉熏肉。


    她笑笑,不想她侍個陵迴來,吃得比過生辰還要奢靡。


    “你哪兒來的錢?”


    在橙神秘一笑:“我……有月錢啊。”


    “你那點月錢不都讓你買了水粉了?”


    “買個粉簪個花,當然是豐儉由己……這些也不要多少錢……”


    不說這話還好,說完易禾有點想掉眼淚。


    這麽看的話,自己的積蓄可能還沒有在橙多。


    隨後又命石贇去地窖裏起一壇酒出來。


    雖然她今日有些乏累,但是看著他們二人精心布置又肯花費月錢的份上,還是不忍心拒絕。


    趁著石贇不在,易禾悄悄問她:“你跟這個石公子處得還習慣嗎?”


    在橙給她端了水淨手,點頭道:“石公子人挺好的,謙和有禮,脾氣也溫和,就是有些靦腆。”


    易禾頷首:“那就好。”


    “以後他要長久地住在咱們太常第了,平時有事你盡可跟他開口。”


    二人正說著話,石贇將酒壇提了進來。


    易禾邀他入座,他有些羞澀地擺擺手:“大人美意,實在不該迴絕,可是殿下軍中有令,午後勿飲。”


    “哦,大人莫誤會,屬下並非心有旁騖,隻是擔心養成了陋習,待要緊時候不好糾正。”


    言畢將酒起開,給她斟滿:“大人這些日子辛苦了,飲一杯消消乏吧。”


    易禾明白,這就跟自己不肯靠坐隱囊實一個道理。


    更不好拂了他的好意,接過便飲了。


    ……


    這壇老酒存了多年,有些勁頭。


    之前一直不舍得喝,今日飲罷這一盞,方覺得無比痛快。


    在橙想必是這幾日也沒見葷腥,這會兒正用得認真。


    趁她不留意,易禾將石贇悄悄拽了出去。


    “那個……不瞞你說,如今府上有些拮據,你的月錢可能要遲幾天給。”


    雖說石贇隻來十日,但如今已是月底,就算給不到足月的,也要將這十日的結清,以便下月重結。


    石贇一聽這話倒笑了:“大人哪裏話,屬下來之前殿下就說了,在太常第的一應吃穿用度,殿下以後都會按月給屬下,不勞大人破費。”


    “那怎麽行,明日你去迴了殿下,就說如果他出錢,就讓他帶走好了。”


    石贇見易禾神色不悅,當下隻說:“可是殿下已經給了屬下一年的俸祿加月錢。”


    易禾哽住。


    行吧,有錢了不起。


    “在橙是向你借的錢吧?”


    易禾突然想到這兒,也就順著意思開口問了。


    石贇看看外頭:“大人,屬下剛才好像忘記關酒窖的門,屬下先去關了。”


    說完就衝進漆黑夜中不見蹤影。


    易禾吐出一口氣,轉身望著屋內,大喊一聲:“在橙。”


    在橙嘴裏含著一口肉,垂頭喪氣地起身走過來。


    ……


    翌日早朝。


    禦史台三級長官聯名彈劾了司馬瞻。


    因為荀數的家人終於發現了那幅“早登極樂”圖。


    於是便以司馬瞻恫嚇同僚,戕害朝廷命官為由彈劾之。


    天可憐見,大晉朝堂之前能獲此殊榮的,隻有易禾一人。


    現在終於有人接她的班了。


    司馬瞻雖然因為養傷這十日一直沒能上朝,但是餘威猶在。


    更何況,今日他還來上朝了。


    禦史台彈劾禮官便罷了,他們素日裏連三公都不敢得罪,這迴竟然鉚足勁幹了件大事。


    雖說禦史台以劾奏高位者為榮,甚至以死諫為榮。


    可是他們往些年也沒劾過什麽正經事,現在再來給自己貼金,是不是晚了些。


    因此,文武百官都向禦史大人送去了關切的問候:活著不好麽?


    有些不敢衝三公的,就騷擾禦史中丞郗原:什麽時候的事兒啊?真的治不好了嘛?


    ……


    大晉言官可以風聞奏事,是以司馬策並未十分警覺。


    直到郗原從袖中掏出那幅畫來。


    他一邊給殿上的朝臣一一展示,一邊走到階下。


    每走一步都在控訴司馬瞻的暴行:諸位都睜大眼睛好好看看,晉王殿下就是這麽欺負人的!


    “陛下明鑒,晉王殿下分明是逼人就死啊陛下。”


    司馬策從婁中貴手中接過畫略看了一眼。


    朝司馬瞻拋了一個“來來,你給朕說清楚”的眼神。


    ……


    司馬瞻看起來臉色紅潤了許多,也無有一絲重傷後的羸弱感。


    看來習武之人就是能抗。


    他漫不經心地應道:“皇兄,此畫確是王弟所贈。”


    “那你贈一幅早登極樂是何用意?”


    司馬瞻先是迴憶了片刻,隨後道:“秉皇兄,那日臣弟見監察使荀數為司馬微一案殫精竭慮宵衣旰食,心中不勝感佩,便以一幅名家丹青相贈。


    可巧,那日也是王太尉府上高堂祭辰,臣弟聽聞老夫人生前懿德閫範恭謹篤厚,亦以一幅丹青祭奠。


    誰知臣弟屬下一時錯漏,竟將太尉這幅早登極樂送給了荀數,請皇兄恕臣弟不察之罪。”


    禦史中丞聞言砸了砸嘴。


    真是巧言令色,失察之罪可比逼死朝廷命官輕多了。


    這廂的王太尉本來看樂子看得正帶勁,一聽還有他的事兒。


    馬上拂了袖子氣唿唿道:“陛下明察,先妣已經故去三十餘年。”


    言畢惡狠狠地瞪了司馬瞻一眼:你跟禦史台鬥氣,連累我過身多年的老子娘作甚?


    司馬瞻愣是裝作沒看見。


    此時禦史中丞郗原又出列:“既然晉王殿下說此幅早登極樂是送給太尉高堂的,那原本送給監察使的又是哪幅?”


    司馬瞻脫口道:“音容宛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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