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二人重新迴到家中。


    易禾在院子裏一圈一圈轉過去。


    在橙問道:“王爺出殯的時候,公子應該見過殿下了?有沒有搭上話?”


    “並沒有。那日王府內外人山人海,光是送葬的僧人就有百餘人,我還要執禮,哪兒有功夫留意旁的。”


    要早知這樣,那天她死活也要在他麵前露個臉搭個訕了。


    俗話說見麵三分情麽。


    “可奴婢總覺得,殿下興許沒那麽可怕。”


    易禾反問:“你如何知道?”


    “他還給公子送過傘呢!”


    “那是因為他不認識我啊……”


    “就算不認識,可他會給冒雨趕路的人送一把傘,應當壞不到哪兒去吧?”


    易禾快哭了:讓你這麽一說,這個男人是挺好的,就是總愛在我最脆弱的時候出現。


    有誠見她有些驚惶,心裏也十分不落忍。


    “事已至此,公子明日再見機行事就好。”


    也確實沒有更好的辦法。


    她雖知司馬瞻不會在雅集會上將她直接砍了,但若是給她使絆子或者拿她立威,也夠她喝一壺的了。


    “備車,隨我進宮一趟。”


    身為天子近臣,去參加手握重兵的親王飲宴,此行不知兇險幾何,她得去討個陛下的口諭,這樣既名正言順,又能震懾司馬瞻。


    ……


    從宮裏迴來之後,易禾拿了本《幄機經》在手邊,以往她遇事不決的時候,都是靠讀書助眠。


    可今日就是看不進去,腦子裏總是跳出雅集會的事。


    聽到外間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她起身探頭一看,是在橙正替她薰衣裳。


    返梅魂的香味縈在鼻尖,聞著倒是安心不少。


    大晉男子最講究容止,以白為美、以瘦為美、以姿儀風流為美。


    這點,易禾可以證明。


    京城的美男走在街上,還會被一些老嫗婦孺品評圍觀。


    這點,在橙可以證明。


    她就是易禾在大街上撿來的。


    四年前,易禾乘車去遊肆,當時正值酷暑時節,她裹著幾層束胸,還中規中矩地鐫著衣領,熱得幾乎透不過氣來。


    於是命車夫打簾通風。


    簾子一打,沒走片刻便被幾個婦人看見,還有嘴快的打趣她。


    “瞧瞧,誰家寧馨兒?”


    “嘖,反正庶民生不出這種桂子蘭孫。”


    其中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姑娘一路跟著她,不說話也不叫嚷。


    易禾看著她,莫名有些似曾相識的感覺,突然想起父親過世的那年,自己應是與她差不多年紀。


    她讓車夫將馬車停在一處巷子的拐角,再迴頭看去,小姑娘也停在離她幾十步遠的地方。


    她衝她招了招手:“你叫什麽名字?”


    “橘紅。”


    姑娘答道,宛如含著一苞清水的眸子楚楚可憐。


    “家裏還有什麽人?”


    “……”


    “你是想要這些瓜果?”


    “……”


    “我身邊還缺一個打理內務的侍女,你可願來?”


    姑娘使勁點頭,露出一對生動的虎牙。


    之後的很多次,在橙總是問她:“公子,您怎麽就放心在大街上撿來一個叫花子服侍您呢?”


    易禾不答反問:“你怎麽放心在大街上撿來一個男子就跟他迴家呢?”


    “因為您長得實在太好看了!”


    ……


    她其實不在意好看與否,畢竟京城多美男,傅粉畫眉、熏香簪花者眾。


    好男風逐龍陽也在名流中屢見不鮮。


    隻是她從不敢簪花或者傅粉,唯恐裝扮之後姿容更像女子。


    唯有熏香不用擔心。


    在橙將熏好的衣裳一件件掛在衣桁上,對著案前凝神的易禾道:“公子明日去王府赴宴,這幾件都穿得。”


    易禾走過去看,都是素色寬衣,風流飄逸。


    是往日出門看戲遊肆時愛穿的。


    想到那些所謂曠達名士們整日披發跣足,袒胸露乳的裝束。


    若是飲宴穿著,倒是麻煩。


    她搖搖頭:“還是穿官服。”


    在橙愣了下,平日裏公子都是不耐煩穿官衣的。


    說官衣須係革帶,係鬆了失儀,係緊了顯得腰太細,少了些男子的英武。


    她倒覺得公子穿什麽都好看,無論是闊大常服還是鍺紅官袍,自有一股風流之意。


    雖說腰是細了些,可佩著青綬就氣派了啊。


    ……


    翌日一大早,在橙便起床與她裝扮。


    易禾直言:“無須起這麽早,隻要不遲就好。”


    “知道知道,去得早未免太過殷勤,去得晚人家會說您敷衍。”


    易禾被她逗笑:“若你不是個女郎,倒也適合混混朝堂。”


    一切打理妥當,在橙滿意地打量著易禾。


    “公子若是個女郎才更好,這樣的氣度容止,來求親的怕是得踏破門檻。要讓奴婢說,敷點粉會更好看。”


    這種話打易禾十三歲之後,哪年都能聽到幾次。


    她朝銅鏡裏探頭看了一眼:“隻是去赴宴,又不是去比美,隻要不失禮就行。”


    時下流行的胡粉,上臉之後宛如死了半月的屍體。


    時下盛行的連頭眉,畫上之後更是如喪考妣。


    怎麽看怎麽不知其美。


    在橙哪知她心中所想,仍嗤嗤笑著:“殿下的宴儀,肯定遍邀京中名流,怎麽會不關注儀容呢?”


    易禾也隨著笑了一聲。


    “許是吧。”


    不過敷粉畫眉對她毫無裨益。


    還不方便仵作確認身份。


    ……


    易禾到的時候,王府門前已是門庭若市。


    她隨著府中侍衛穿過了兩道垂花門,來到設宴的大廳。


    幾個下人正在往來穿梭忙碌著。


    她一出現在廳門,所有人都齊齊看了過來。


    眾人所見,來人烏發雪膚,明目皓齒,一身鍺紅官衣也穿得韻致飄逸,宛如一蔟簷下盛放的紅梅,泠泠若玉,冰雪可愛。


    大晉的世家女子雖不拘深閨,但常出來走動的仍是少許。


    大部分人沒見過如此美儀的男子,心中都在思忖來者是誰。


    易禾早已習慣被人注視,泰然自若地踏進了廳內。


    裴行正在席間看著仆從布置飲宴,抬眸時見到易禾,似乎也有些訝然。


    他疾步迎上來:“您是……易大人?”


    裴行之前在京時就是司馬瞻的舊部,多謀且善戰,在大晉軍中頗有些威名。


    易禾頷首,對他行了個常禮。


    “裴將軍,你我見過的。”


    易禾說的見過,指的是司馬瞻迴京那日,他騎著高頭大馬在前開道。


    另一次是他代替司馬瞻上殿述職,滔滔不絕講了大半個時辰。


    巧了,這兩次他都是身負重任,不敢分心。


    是以,應該從未真正留意過易禾。


    他恍過神來,忙迴禮:“大人,快請。”


    ……


    由於易禾官位頗高,被安排在主位左下的位置。


    她對麵的是衛家郎君,衛淩。


    衛氏是河東的滔天士族,祖上曾做過太子冼馬,但如今族中幾代基本已經無人在朝中任職。


    之所以能坐右下,是因為他出身清流。


    衛氏出了不少大名家大儒,名揚天下,族人雖不入仕,仍比旁人更矜貴些。


    他二人互相點了點頭就當招唿,隻這一眼,就叫易禾忍不住讚歎。


    何為珠玉在側,覺我形穢。


    衛淩也瞥了她一眼,神色淡淡的。


    ……


    司馬瞻這個園子建的頗為雅致,假山活水相傍,鳥鳴啾轉在耳,庭院深深,花木欣欣,宛如跟京中兩個時節。


    院中置了幾座石桌石凳,女郎們有的在桌前談笑敘話,有的去一旁賞花撲蝶。


    空氣中始終縈著一陣陣清甜新鮮的玫瑰茉莉、幽深輕逸的清茶果木的香風。


    女郎們亦是薄鬢紫妝,美若仙娥。


    她看得入神,卻不察覺有道目光也落在她身上。


    待轉過眼眸,才發現是對麵的衛淩。


    神色仍是淡淡的。


    ……


    此間受邀之人大概已經到的差不多,易禾略略掃了一眼。


    男子沒有幾個,除了她還有幾個學士博士,幾乎都是閑官虛職。


    另有一個掌管京中屯兵的屯騎尉楊固,算是除了裴行之外的唯一一名武將。


    自打她落座之後,就聽楊固至少吹噓了三迴他的帖子是太後娘娘宮裏下的。


    易禾不禁感慨,太後還真是行事完備、允執其中。


    給剛迴京的司馬瞻私設飲宴的恩典。


    卻不親自坐鎮,免得選誰不選誰要被前朝置喙。


    最後還不忘安排一個陛下的親信參與其中,監督東海王同誰過從甚密。


    好一個一石三鳥。


    太後娘娘不愧是謀士之後。


    “殿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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