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正殿後,蔣冬河其實險些被自己逗笑了,即便已經供奉過香火,蔣冬河還是覺得凡事不必寄託於虛無縹緲的東西,他還是習慣靠自己爭取。但是中國有句老話,來都來了,多少算個體驗。


    舉著旗子的旅遊團導遊繼續說:「後麵這座黑色的塔就是祈福路線的最後一站啦,我們一會兒就繞著塔順時針走,祈福迎好運。」


    繞有五事,低頭視地,不得踏蟲,不得左右視,不得唾地,不與人語。


    蔣冬河按照規定,順時針轉了好幾圈兒,為他自己與他珍視的人祈福完畢,蔣冬河往家的方向走去。


    這次迴家之前,蔣冬河特意精挑細選了一塊老班章普洱茶餅,帶迴了晏城——他爸媽喜歡喝茶,他投其所好,獻獻殷勤——先禮後兵的道理他還是懂得的。


    從佛寺迴到家之後,蔣冬河先是陪爸媽聊了會兒天,問他爸的腿康復得怎麽樣了。


    「日常走路基本沒問題,你不用擔心。我現在每天都出門走走轉轉,不然在家裏憋著太悶。」蔣父擺了擺手。


    蔣母接話:「對,咱們這兒附近有個老年人社區你知道吧?你爸總去那兒跟別的老頭下棋打撲克。」


    一提起這個話題,蔣父的語氣中隱隱不忿:「說起這事兒就來氣!冬河,你都不知道,那些老頭現在都不願意和我玩兒了。」


    蔣冬河充當一個盡職盡責的合格捧哏:「怎麽了?」


    蔣父說:「我打牌和下棋比他們厲害,次次贏他們,別人就不願意再和我切磋了唄。」


    蔣冬河笑了:「那你放水啊。」


    「哎呀,我也是這麽跟你爸說的!」蔣母說,「結果你爸說他學不會放水。」


    隨著氣氛漸漸熱絡,蔣冬河順水推舟道:「媽,我帶迴來了一個茶餅,在門口櫃子上,你去把它泡了吧。正好口渴了,想喝點茶水。」


    然後,蔣冬河在蔣父旁邊坐下:「那今天我陪你來幾局?」


    「行啊,正愁找不到對手呢。」


    「下什麽棋?你選。」


    「圍棋。」蔣父苦不堪言道,「我在社區都是下象棋,大家嫌下圍棋麻煩。象棋你也知道,月餅大小的棋子咣咣往棋盤上砸,我看這路邊象棋純粹是比誰的聲音大!」


    蔣冬河會很多種棋牌遊戲,都是從小到大在蔣父身邊耳濡目染學會的,其中圍棋入門難、精通更難,光靠在一旁觀戰很難無師自通,第一個與蔣冬河對弈的人就是他父親。


    二十幾年過去,兩人早已對弈過成百上千局,蔣冬河從一開始的次次慘敗,到後來能與蔣父勝負五五開,再後來,蔣父似乎也不再是他的對手。


    十九路棋盤擺放在二人中間,而後二人猜先——抓起一把棋子猜單或猜雙,猜對的人就是先手。蔣冬河猜中,執黑子,獲得了主動權——他想,也許這是一個好兆頭。


    觀棋不語,落子無悔,蔣冬河幹脆利落地出手,在棋盤上放置了一枚黑子。


    白子緊隨其後,緊貼著落在黑子旁邊。


    兩個人你來我往地膠著,三十分鍾過後,蔣父的腦門漸漸浮起了一層薄汗。


    一般情況下,一個人的棋風也對應著他的性格,蔣冬河性格穩重,善於布局、進退自如,今天的蔣冬河不知怎麽迴事,竟然一改常態,大刀闊斧地戰鬥,來勢洶洶。


    然而蔣冬河畢竟師承蔣父,蔣父也算得上圍棋業餘玩家裏還不錯的水平,是個難纏的對手。


    幾番試探下,蔣父在比賽後半盤發現了蔣冬河露出的破綻。


    一局比賽一共持續了九十分鍾,最後黑棋輸了半目,蔣父獲勝。


    蔣冬河:「爸,這就叫自然而然地放水。」


    畢竟他今天還有事要說,如果一路緊逼,隻會適得其反。


    「我就說麽,按你今天這個下法,不該輸的。」蔣父微妙地琢磨出這其中的不對勁兒,「你這小子,今天是不是有什麽事啊?」


    下完了圍棋,茶水也倒進了茶杯裏,蔣冬河終於引入今天的正題:「爸,媽,今天確實有件事想和你們說一說。」


    「我今年二十五歲,有一份穩定的工作,收入也還算可觀,從小到大,應該從來沒有讓你們在這些方麵操心過,無論是學業還是我的工作。」蔣冬河說,「如果我說……我想選擇另一種、原本不在計劃之內的生活方式,你們能理解我嗎?」


    蔣母聽得有些茫然:「什麽意思?給媽繞懵了。」


    蔣冬河:「像你們期望的那樣,成家立業、結婚生子,就是計劃之內。我當過十二年的班長,一直以來都是最遵守規則的人,我原本也堅定地以為,我會像所有人期望的那樣,考名牌大學、找份高薪工作、娶一個家庭同樣幸福美滿的女人當老婆,然後繼續撫養我的下一代。」


    直到某天,他遇見了一個最不遵守規則的人,將這一切打破。


    在一條軌道上行駛的列車突然被強行改變方向,走上了另一條岔路。


    蔣冬河接著說下去:「以前沒有對你們說過,我確實喜歡上了一個人……」


    說到這裏,蔣冬河停頓了一下。


    父母的臉上依舊是茫然的神色:「那不是很好嗎?」


    蔣冬河:「但他不是女人,是男人。」


    盡管蔣冬河講的是標準普通話,此時此刻在蔣父蔣母聽來仿佛是另一種難以破譯的外星語言,他們還是那句話:「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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