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夢西手足無措地站著,看見地上的嘔吐物,劃來劃去的拖把,腦袋陷入暈眩和混亂。


    幾分鍾後,遊敘要他坐下。


    他沒有坐下,扭身衝進衛生間。


    遊敘追過去,發現他扶著洗手池,肩膀聳動,瘋狂吞咽著口水,讓自己不要反胃。


    遊敘問他還好嗎?


    他眨巴眨巴眼睛,猛地落下兩滴眼淚,說自己好像生病了。


    迴去後,談夢西的確生病了,發低燒。不安心地躺了一上午,中午退燒,下午接到顧客電話,他揣著一板布洛芬,去了診所。


    迴憶到這裏,談夢西望住遊敘,卻好像不是在看對方,而是看向更遠的地方。


    他皺起眉頭,仰頭喝下半杯啤酒,語氣迫切:「我不怪那個嬰兒,我隻是在那一瞬間……有點崩潰。」


    遊敘說:「因為你生病了。」


    「不是的,我很無力……為什麽我們的目標會一個接一個,無窮無盡?」


    「目標不是我一個人定下的。」


    「明明我在接近目標,為什麽我的內心越來越壓抑?我的內心很壓抑,表麵卻越來越好說話?為什麽我看見的全是不好的事,好像喪失了高興的能力,我已經很久沒有真正高興過了。」


    遊敘垂下眼,自己也一樣,很久沒有真正高興過了。


    他不迴答,談夢西也沒等他迴答,「我居然有這麽多問題。」


    千萬個問題迴歸到一個核心問題——他要過什麽樣的生活?


    目前沒人能迴答,包括他自己。


    兩人分別陷入沉思,對著喝酒,旁邊又來了一桌客人。


    這桌中年人顯然第二場,進門已經醉醺醺,把椅子拉得喀拉喀拉響。隔壁桌是對年輕情侶,二人擠一張卡座,親密得幾乎要坐對方身上,現在不得不放大音量。兩桌人跟比賽似的,比誰聲音更高。愜意的氛圍變得極度聒噪,中年人那桌開始劃拳,五十二十的,踢倒幾個酒瓶。


    咕嚕咕嚕滾到年輕人腳下,有人出聲了:「能不能別妨礙別人?」


    有人鬧笑著迴答:「不能!」


    「真沒素質!」


    「有種再說一句?!」


    兩桌人你來我來「問候」對方父母。


    談夢西和遊敘在這些「問候」裏對視,雙方達到了一致無奈,因為他們的燒烤還沒上。


    遊敘迴頭尋找服務員,沒找到,「我不想再坐下去了,我去裏麵叫他們打包。」


    談夢西沒聽清,側過了臉,瞥見餐廳外麵,黑乎乎的角落有個黑影,不曉得哪來的酒鬼在撒尿。


    遊敘起身走到他身邊,「我說……」


    爭吵還是蓋過他的聲音。


    談夢西伸長脖子,以為他想到了什麽,答案,人生感悟,心交心對話一類。


    「咳——呸!」


    有人響亮地吐痰。


    成年人的崩潰在一瞬間,而這些沒有關聯的、小小的瞬間又很多,年復一年,談夢西炸彈一樣炸開了。


    他用這輩子最大的聲音喊叫:「煩死了!有完沒完?能不能安靜點!」


    整個餐廳安靜下來,遊敘都短暫地僵住了。


    還沒完,他氣沖沖站起來,對那個角落大吼:「如果每個人隻在廁所裏上廁所,世界會美麗很多!」


    不管酒鬼跑沒跑,他轉過身,站在餐廳正大門前。


    大門兩側豎著很多拍照用的牌子,略過「我在xx很想你」「想你的風吹到xx」,他大聲朗讀:「『把生活過成詩』,這是詩嗎?隨地吐痰,大小便,大吵大鬧,生活已經他媽的過成了屎!」


    「屎」字直接喊破了嗓子。


    他彎下腰,劇烈地咳嗽好幾下。


    服務員端著他們的燒烤出現,「23號桌上菜,請讓一下。」


    「來來來,你們吃,我吃不下了。」談夢西抓起燒烤,分成兩份,一把放在年輕人桌上,一把放在中年人桌上。


    他又從口袋裏掏出墨鏡,戴好,拿起遊敘的杯子,「怎麽冷場了?我先走一個!」


    喝了一大口,「嘩啦」,剩下的潑在自己臉上。


    服務員目瞪口呆,轉身進去找老闆。


    隻有一個人表現正常,遊敘。


    遊敘神情平靜,動作利索,結帳,用衛生紙替談夢西擦去身上的啤酒。


    這份正常在這個場合顯得如此不正常。


    餐廳老闆打圓場了,什麽五湖四海相聚不容易,大家和和氣氣。


    剛那兩桌客人又互相指責起來,有個醉漢在中間,不知道哪邊的,胡言亂語地勸和,扭頭喊:「喂,你朋友喝醉了,快他媽領迴去。」


    對遊敘喊的。


    談夢西跳起來,氣勢比剛才還足,火焰還高,「你憑什麽罵我老公——」


    遊敘的臉頰輕輕抽搐,嘴唇抿成一根繃直的線。


    「老公,你看見誰罵的嗎?」談夢西問。


    遊敘搖頭,把他撈進懷裏,幾乎把他雙腳撈離了地,往商業街的巷子裏走。


    那股發狂的勁兒熄滅了。


    談夢西配合地倚在他懷裏,老實巴交,不掙紮不吭聲,任他把自己往東南西北帶。


    商業街有打鼓的,唱歌的,捶糕點的,走過去耳邊音樂亂七八糟,給剛才那場混亂的場麵配上了末尾曲。


    轉個路口,有個臨河小公園,河對麵亮堂,有人在拉小提琴。估計是表演,太遠,傳過來斷斷續續,聽不出優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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