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弈沒去跟那幫殺手預備役一起用飯,他故作淡定的神情依舊掩藏不了其中的真實原因:害怕秋璿大師。


    “你那是什麽眼神?”蘇弈咽了口茶,還在喋喋不休的狡辯:“那禿驢見著我就差端個木魚敲了,才不想聽他念經呢。”


    無非就是什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類的話。


    阮桑枝幸災樂禍的笑了笑,腦海中猝然浮現出秋璿那張悲天憫人的臉,以及比住持還能超度人的嘴,笑意也逐漸收斂下去。


    秋璿曾經不小心得罪了齊洪,甚至連累白鶴寺遭了齊黨的刁難,最後還是燕璟出麵才擺平此事。


    於是她也跟著燕璟見過幾次這個禿驢,每次秋璿總會親自下廚做些齋飯,給燕璟留一壺新茶,給自己準備可口的小點心。


    然而吃到一半,就會開始滔滔不絕的“開導”,比之一般人家的老夫人更會嘮家長裏短,實在是令人招架不住。


    那時候,自己總是氣急敗壞的讓他閉嘴,秋璿則故意調轉話鋒念一些清心靜氣的經文,隻有燕璟從始至終都笑眼看著她鬧,格外珍惜這難得的愜意。


    “咚咚。”


    綠漪樓的大夫敲門,照例看診,蘇弈自覺的走了出去,留下茯苓幫忙打下手。


    片刻功夫,沒有一句多餘的話,大夫就從屋子裏退了出去。


    蘇弈負手而立,冬日暖陽為他的輪廓渡上一層金邊,大夫有些恍惚,記憶裏總是遊走在暗處的樓主竟然也有這麽光明正大的時候。


    “怎麽樣了?”


    大夫迴過神,話未出口先歎氣,惹得蘇弈沒好氣的踹了他一腳。


    “樓主,那位有一處劍傷,三處擦傷,還有兩處內傷。”他臉色實在好看不起來,又清楚蘇弈的脾氣,隻能實打實的開口:“擦傷已經痊愈了,內傷正在調理,我行醫多年,劍傷也不是不能治,隻是那位體質特殊,也定然非常人所傷。”


    他又歎了口氣:“隻怕是就算傷口愈合,下半生也隻能精細的養著,不能出一點意外。”


    蘇弈眉頭緊擰,那瞬間他想到了很多,剛入京時明媚如驕陽的阮桑枝,窩在東宮驕矜似貓的阮桑枝,或者是奄奄一息被他親手送入宮的阮桑枝,唯獨想象不出餘生都脆弱不堪的她。


    大夫已經走遠了,車輪軋在雪地上的響聲驚醒了沉浸在思緒中的蘇弈。


    他迴頭看去,隻見阮桑枝目光平靜如水,單手托著下巴,並沒有覺得自己的境遇有多艱難。


    蘇弈突然覺得釋懷,畢竟軀殼的強弱並不能影響她堅韌自由的靈魂。


    他笑著問道:“是不是無聊了?”


    阮桑枝挑眉:“你還真是我肚子裏的蛔蟲。”


    蘇弈走過去,推著她出院門:“今晚團圓夜,寺裏沒什麽人,咱們去哪都可以。”


    “聽說白鶴寺有一棵許願很靈的老樹。”


    “也不是很靈吧。”


    蘇弈若無其事的說了一句,至少他的心願就從未實現過……不過話又說迴來,他垂眸看向近在咫尺的姑娘,突然又覺得傳聞未必不可信。


    阮桑枝堅持:“我想去看看。”


    “好。”


    白鶴寺內空空蕩蕩,昨日還香火鼎盛得地方,今天就門可羅雀,隻有幾個沉默寡言的小和尚在掃著雪,也沒有碰見秋璿師父,真是幸運。


    蘇弈很熟悉這裏的路,沒過多久,她就到達了目的地。


    古樹枝繁葉茂,被雪壓彎了些,上麵層層疊疊的紅綢帶覆上了一層白霜,模糊了字跡,認不出來。


    “給。”


    在她欣賞景觀的時候,蘇弈就去找了綢帶和筆墨過來,一一擺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寺裏的師父說,將心願寫在紅綢上,掛得越高,越容易實現。”


    阮桑枝應了一聲,手拿著紅綢,卻遲遲沒有落筆。


    “是沒什麽心願?還是心願太多無從下手?”


    抬眼見蘇弈臉上的揶揄之色,阮桑枝麻溜的將綢帶和筆都塞到了他懷中。


    “你先來。”


    蘇弈愣了一瞬,隨即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我若是要什麽,都會自己想辦法得到,何須多此一舉。”


    “總會有可遇不可求的東西。”


    “……”


    話音飄散,兩人齊齊陷入沉默。


    直到年紀輕輕就一把年紀的嗓音在身後想起,蘇弈條件反射的往外挪了幾步。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秋璿曲指撣去紅綢表麵的霜雪,阮桑枝順著看過去,隻見其上寫著“平安長樂”,落款赫然是“蘇弈”二字。


    “蘇樓主已經許過心願,您可以動筆了。”


    “我以為你會寫得更具體一些。”


    阮桑枝將綢帶鋪在腿上,半晌沒有聽見迴應,才抬頭看向蘇弈,他耳尖還有未散去的紅暈。


    秋璿見狀,露出了然的神色,他雙手合十,俯身催促阮桑枝:“天冷,莫要在外逗留太久。”


    “知道了,婆婆媽媽的。”


    阮桑枝提筆寫下“海晏河清”,想了想,又在背麵寫上“早日重逢”。秋璿師父見此,再次揚起唇角,頗為欣慰的道:“祝您心想事成。”


    一隻熟悉的手遞到了自己眼前,蘇弈眉頭微挑:“我幫你掛到最頂上。”


    這對他來說易如反掌,看著紅綢在隨風飄動,阮桑枝真感覺有一種如願以償的欣喜,連日來壓抑的心境也陡然輕鬆了不少。


    “秋璿師叔。”


    不遠處走過來一個小沙彌,匆匆忙忙的,像是遇到了什麽事情:“師叔,外殿的兩位施主打起來了,似乎有什麽家事扯不清楚。”


    秋璿對此司空見慣,隻是誰在今天這樣的好日子來白鶴寺發生爭執?這就別怪他武力勸架了。


    阮桑枝看向蘇弈,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她也想去湊熱鬧。


    等到三人趕到的時候,阮桑枝一眼就認出黑著臉站在門口的人是自己的便宜堂弟阮明河,跟他起爭執的人也穿著國子監服飾,看樣子勢均力敵,兩人的臉和身上都有些細小的傷口。


    他顯然也認出了阮桑枝。


    見阮桑枝搖頭製止自己,似乎是不想暴露身份的舉動,阮明河也很上道的沒有亂喊,隻有一雙眸子雪亮雪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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