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玉華宮迴來後,阮桑枝被茯苓抓住念叨了半天,於是往後三日,她都沒踏出門檻半步。


    今兒一早,前些天安插下去的幾個小鬼們,終於有了消息。


    歸功於曾經幫燕璟建立情報組織的經驗,她沒看錯人,狄勝是個很有潛力的探子,不僅將動向探查的一清二楚,甚至還擬成小報送了過來,堪比訓練有素的暗衛了。


    阮桑枝一頁一頁的翻看,待讀完最後一個字時,陰氣凝成的紙卷霎時焚毀,憑空消失,半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太後想再給蕭洪山添幾個新人,宋昭儀絞盡腦汁想拉自己下場,韓婕妤倒是出乎意料,推人下水那事還真不是她讓人幹的。


    “做的不錯。”阮桑枝對狄勝很是滿意:“依你看,我們先對付誰?”


    狄勝驚訝於阮桑枝會問他的意見,大笑道:“當然是全憑主子喜惡了。”


    “不過論起手段,宋昭儀最狠,論起心腸,太後那廝最毒,倒是韓婕妤,像是個背鍋的倒黴蛋。”


    “背鍋?”阮桑枝來了興趣:“替誰背鍋?”


    狄勝麵露複雜,他指了指明鏡池的方向:“那裏麵住著個水鬼,陰晴不定的,指不定就是它做的亂,反倒是被那幫女人利用,成了對付人的法子。”


    “有道理。”


    阮桑枝點了點頭:“繼續盯著,尤其是宋清姝,其他人就別管了。”


    “那蘇昭儀呢?”狄勝陷入沉思,他想起那個半死不活的侍女:“如今隻有主子您神通廣大,方能救她一命,沒準兒就能問出真相了?”


    看著這廚子躍躍欲試的模樣,阮桑枝輕笑一聲:“真相?我看上去很像是多管閑事的人嗎?”


    狄勝恍然大悟,露出一個了然的微笑:“奴才領命,這就招唿弟兄去幹活兒了!”


    吵鬧的家夥遠去,殿內再次安靜下來,然後阮桑枝就看見茯苓悄然探出的半個腦袋。


    “……”


    有時候人還真能比鬼瘮人。


    “郡主,有蘇昭儀的消息了。”


    作為貼身丫鬟,茯苓向來喜歡口頭匯報:“我盯了三天三夜,發現她總會在子時前往景秀宮見一個神秘人,似乎還是男子。”


    “兩人有沒有發生什麽?”阮桑枝正在喝茶的手頓住,表情微妙起來。


    茯苓懂她的八卦心思,麵上也會心一笑:“一個是年輕貌美卻不受恩寵的昭儀娘娘,一個是才華橫溢但飽受相思之苦的郎君,在寂靜的深夜,兩人相約冷宮,互訴衷腸。”


    許是跟鬼魂們待久了,她家侍女不可避免的染上了癲癲的毛病。


    見郡主麵無表情的盯著自己胡亂發揮,茯苓連忙補充道:“不過也大差不差了,他們之間肯定是那種不清不楚的關係。”


    阮桑枝頷首,默默的為蕭洪山點了柱香。可憐他還沒享受到身為壯年皇帝後宮三千的奢靡日子,就先得到了糟老頭般的待遇。


    “那男人是什麽來頭?”


    茯苓僵硬一瞬:“奴婢不知,他穿著侍衛服,武功高強,奴婢一不小心跟丟了。”


    這死丫頭,一心虛就自稱奴婢了。阮桑枝懶得說她,近乎全能的茯苓就一個缺點,三腳貓功夫。


    當年阮二爺將暗衛分位在明在暗的兩撥人,杜仲那批就是專精武功,神出鬼沒的,茯苓這批則是上的廳堂下的廚房,他還覺得自己特有智慧。


    可惜他沒見過太子手底下那幫鬼精鬼精的家夥,到現在阮桑枝都還羨慕的很。


    “既然二爺在意此事,沒準那人就是他要的線索。”


    阮桑枝琢磨著,反正這事本就與她沒什麽利害關係,不如順水推舟:“去給杜仲遞消息,實話實說。”


    茯苓點頭,進入暗衛狀態的她連離開都是悄無聲息的。


    四周再次安靜下來,阮桑枝揉了揉有些酸痛的前額,深出一口氣。


    她本可以不趟這渾水,等蕭洪山迴來便一刀剁了他,即是大仇得報。可新帝身死,朝堂群龍無首,一旦異族進犯,藩王起兵,必將天下大亂。


    現如今除了蕭洪山,阮桑枝還真想不到有誰可以力挽狂瀾,她不想辜負屍骨未寒的燕璟,可更不能置江山社稷於不顧。


    “咳咳——”


    心口一陣撕裂般的劇痛,眼前的景象變得模糊,她看到掌中錦帕似乎帶著點點殷紅。


    血腥味愈發濃鬱,而自己心中的困苦尚未緩解,阮桑枝索性起身,朝著夢中最為熟悉的地方走去。


    再迴東宮。


    偌大的宮殿已經落了厚厚的灰塵,因為避開人群而強行運功的阮桑枝一路堅持到書房,才精疲力盡的跪倒在地。


    此處擺設雜亂,一星半點的財物都被洗劫幹淨,看上去破敗潦倒,可她閉上眼就能重現這裏往日的熱鬧。


    燕璟白日裏就坐在那邊的書桌旁,自己則在窗外練槍,是他一抬頭就能看見的地方。累了便進屋歇著,他會第一時間收起書本,又在空處放杯熱茶,堅決不許自己喝涼的。


    若是宋清玄或者蘇弈來了,也不許靠她的專屬軟榻,隻能坐在另一側的硬凳子上,被碎嘴子蘇弈抱怨了好久好久。


    宋清玄倒是沒意見,他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功夫卻是意外的好。除了燕璟做她陪練,宋大公子時不時也能過上兩招,不過他們這些沒吃過邊塞風沙的王公貴族,都不是自己的對手。


    蘇弈就遜色的多,比起文韜武略,他更喜歡聲色犬馬。曾經意圖帶著阮桑枝去什麽煙花柳巷,被燕璟攔住了,從那次之後,蘇少爺足足三月不準進東宮。


    阮桑枝挪動身子,費力讓自己靠在熟悉的軟榻上,她低頭時,還能看見桌案上一道深一道淺的劃痕,是自己跟燕璟發脾氣時弄的,真是委屈了這木料。


    啪嗒。


    有眼淚滴落,恰巧浸潤了那道印記,她下意識擦了擦,竟然露出了被灰塵覆蓋的其它痕跡。


    是一個桑字。


    不知道燕璟什麽時候刻上去的,是剛遇見她的時候?表明心意之後?還是在她重傷的那段日子裏……


    她也再沒有機會得到那個答案。


    阮桑枝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將額頭抵在那蒼勁有力的字跡上,仿佛這樣就能離那時的他近一些,仿佛自己還能多陪他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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