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史》載:壽王常治,仁宗二子,陳皇貴妃所生,帝鍾愛,延昌十四年十月初四薨,年六歲,諡曰純。


    ·


    二皇子的事波及極大,事發後前朝後宮都進行了一次大動蕩,後宮不用說,設計動手的令嬪和愨妃全都被揪了出來,愨妃當日便逝世臨照殿,因她而崛起的家族瞬間抄家滅族,煙消雲散。


    令嬪被發配冷宮,定罪後白綾賜死,令嬪一家罷官抄家,流放遼東。


    所有有牽連的宮人全部處死。


    皇後被斥責,禁足三月,太後以為二皇子誦經為由關閉太福殿,不見外人。闔宮上下全部戰戰兢兢,噤若寒蟬。


    延昌帝罷朝半月,複朝後,吏部尚書劉延敬遭刑部尚書魏東陽等眾多大臣聯合彈劾,述其貪贓枉法,結黨營私,緊接著戶部尚書張廷玉並大理寺卿蔣建儒等聯合彈劾衛國公周璁,縱子行兇,以權謀私濫用職權等等。


    前朝迎來了延昌帝繼位後至今最大的一次朝堂之爭。


    動蕩持續將近一月,最後弘文閣大學士兼吏部尚書劉延敬被撤職關押,後斬首,家人抄家流放,衛國公周璁革退大學士、吏部尚書職,仍襲一等公,革其三子兵部侍郎職,仍襲一等伯,


    同時伴有數名官員被查辦撤職調遷,一直到年底朝堂氣氛才緩和下來。


    前朝後宮一片壓抑,即使新年也沒有熱鬧起來,一切從簡,直到冬去春來,三月中旬,陳皇貴妃產下一子,終於迎來破冰的喜氣。


    六皇子身體健壯,延昌帝十分喜愛,賜名常淳,


    朱玨哄著六皇子睡著,小心翼翼將他放到嬰兒床上,腳步放輕出了暖閣,到外間看了眼陳氏,見她也已經睡去,出了寢室。


    “母妃今日如何?”一直到了正廳,才開口詢問跟在他身後一起出來的白尚宮。


    白尚宮躬身彎腰,語帶安撫:“娘娘今早起來喝了一碗粥一碗湯,食欲比昨日好了許多,奴婢眼瞧著氣色也好了一些,公主無需太過擔憂,太醫也說過娘娘這一月來恢複的極好,如此下去,三月內必會好起來,日後再加以調養,總會痊愈。”


    朱玨微鬆了口氣,總算沒白費他每天花大半時間來陪她,隻為了讓雲木香珠在她身上起到作用。


    當初他怕陳氏知道二皇子的事跟周珽所說前世一樣流產,專門將雲木香珠從係統裏取出來戴在身上,日日陪她,總算保住了這個孩子且平安懷孕到了生產。


    然而不知是曆史慣性還是別的,陳氏生產時仍然傷了身體,雖然及時被救了迴來,但還是造成了損傷,出了月子也無法下床,直到這幾日才漸漸有了起色。


    “午膳我可能會在紫宸殿用,勞尚宮照顧好母妃跟六皇子,晚膳前我會帶父皇一起過來。”


    之前操心陳氏跟六皇子,他已經許久沒有去紫宸殿了。剛出事的前半個月,延昌帝專門罷朝陪伴陳氏,小心吐露二皇子的事,等陳氏接受後,全心投入了朝堂,已經半年沒有怎麽踏入後宮了,唯幾次也是來看看陳氏便匆匆而走。


    到六皇子出生這一個多月,才開始重新出入後宮。


    然而陳氏身體狀況如此,延昌帝隻能隔著屏風問候幾句,不能久待,漸漸便來的少了。


    在聽聞張寶林被升為張美人時,朱玨知道不能再這樣龜縮下去了,因為他的疏忽已經走了一個二皇子,絕不能讓陳氏跟六皇子再出事。


    延昌帝已經不能繼續成為關雎宮的依靠,他必須立起來,將這偌大的宮殿重新撐起來。


    迴到寢殿,薑尚宮跟琉璃已經捧著準備好的東西等著他。


    半年多過去,滾滾也長大了二倍,朱玨已經抱不動它了,它看到朱玨迅速噠噠噠過來,靠著他的腿蹭了蹭。


    “今天不能陪你,自己在家玩,要聽琉璃她們的話,不能隨便亂跑,知道嗎?”他揉了揉滾滾胖乎乎的臉頰。


    滾滾蹲坐下來,嗚得叫了一聲,小眼珠眨巴兩下,兩隻前爪搭在他的胳膊上,似乎不怎麽樂意,要他陪它玩。


    朱玨從桌上拿了鞠球塞到它懷裏,拍了拍它越來越圓的腦袋:“聽話。”


    趁著滾滾去玩球,抽迴手,朝琉璃示意,琉璃過來哄著滾滾將它抱走,他帶著薑尚宮進了裏間。


    他叫薑尚宮跟琉璃準備的是一套大紅繡龍紋騎射服,束腰箭袖,包括鞋襪發扣,明顯的男裝款式,這一套原本是要給二皇子的,他也有一套相似的,不過是女式。


    這身原本是準備在延昌帝壽宴上表演劍舞時穿的,然而——


    事發後壽宴取消,這套衣服也被收了起來。


    而今天,他卻需要這套衣服幫忙。


    朱玨張開手,薑尚宮幫他將脫下原來的裙衫,換上這套騎射福,又拆開雙髻,將頭發編起,從後往前,從下往上,最後用玉扣扣住。


    耳環被取下,修得精細的眉毛用眉墨重新描粗,一轉身,穿衣鏡裏顯出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朱玨怔了怔,對著鏡子微微揚了揚下巴,露出一個肆意歡暢的笑。


    “公主……”薑尚宮似乎有點受到驚嚇,等見朱玨收斂了笑容,才緩了口氣,“公主確定要這般去見陛下?”


    “嗯。”朱玨伸手戳了戳鏡子裏的人。


    “可、可是……”薑尚宮神色猶豫,吞吞吐吐。


    朱玨明白她在猶豫什麽,無非是以為他不知道自己是男孩,擔心他這樣被發現。他撫了撫上揚的眉尾:“我知道。”


    薑尚宮頓時一臉驚疑。


    朱玨對上穿衣鏡裏她的視線:“尚宮不必擔心,你知道的,母妃知道的,我知道,父皇也知道。”說完也不管薑尚宮多震驚多慌亂,直接拿了佩劍離去。


    他沒有帶任何一個宮人,獨自去了紫宸殿。


    到了殿門口正好碰上出來的大皇子跟周珽和宋駿德。


    衛國公的倒台似乎並沒有影響到他什麽,雖然立太子的事不了了之,周家也被打壓,但大皇子並未受到什麽影響,甚至被延昌帝日日宣召,開始參與學習國事。


    大皇子看到他神色明顯恍惚了一下。


    朱玨朝他行禮:“大皇兄。”姿勢從女子禮變成了男子禮。


    大皇子微歎了口氣:“我近來忙於瑣事,甚少出入後宮,珠珠近來可好?還有皇貴妃娘娘與六皇弟,若有需要幫忙的地方,珠珠隻管開口。”


    “皇兄放心,如有需要,我定不會客氣。”朱玨看出他的真心,幹脆應下。


    又寒暄了幾句,互相別過,臨擦身而過前,他跟周珽兩人互視一眼,彼此頷首算打了個招唿。


    進了書房,雖然已經有宮人通報過,但延昌帝顯然沒想到他會這幅打扮,跟大皇子一樣愣了愣,神色恍惚。


    “父皇。”朱玨抱劍行禮。


    延昌帝怔了怔,半天才反應過來,歎了口氣,朝他招招手:“珠珠過來。”


    “怎麽這樣打扮?”他從軟榻上坐起身。


    朱玨上前,沒有像以往一樣依上去,而是在他麵前立定:“這是二皇兄的衣衫,我和二皇兄讓薑尚宮悄悄準備的,為了在父皇壽宴上穿,給父皇表演一個驚喜。”


    延昌帝眼圈泛紅,這半年忙碌,他明顯瘦了一些,寬袖大衫更顯得身形空蕩。


    朱玨就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父皇要好好用膳,多多睡覺,這樣才會健健康康長命百歲。”


    延昌帝迴握他的手,將他摟入懷中,一言未發。


    朱玨拍了拍他的背:“父皇不要傷心,你如果想二皇兄了看我就好,我想二皇兄了就會拿出鏡子看,母妃說,以後看著我就當看著二皇兄。”


    “父皇不傷心。”延昌帝放開他,笑了笑,隻是笑容略顯哀傷,顯然朱玨今天的打扮和一番話還是觸到了他。


    “那父皇也不要難過。”朱玨看著他,然後露出一個燦爛肆意的笑,“我給父皇表演一個劍舞,逗父皇開心。”


    他後退幾步,拔出小木劍,開始一筆一劃揮舞起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認真,都要專注。開始明顯是獨舞,漸漸開始對著空氣比劃起來,仿佛對麵有個人正跟他你來我往。


    一招一式,執著而執拗。


    延昌帝看著看著,眼眶又一次泛紅。


    一套舞完,朱玨微喘著氣在地上跪下來,舉手叩拜,接連三次,每叩一下,嘴裏便說一句賀詞:“寧國、常治祝父皇萬壽無疆。”


    “聖體永安。”


    “國運昌盛。”


    等朱玨從地上起來,延昌帝眼眶更紅了,一旁的蘇公公連忙遞上帕子,小聲勸解。


    “是我不好。”朱玨抿著唇上前,“明知道父皇傷心,還惹父皇難過。可是這是我跟二皇兄要送給父皇的賀禮,我們一起偷偷練了很久,雖然,雖然二皇兄不在了,可我還是想把這個賀禮送給父皇,代替二皇兄一起。”


    “以後,以後……”他哽咽著,淚水在眼眶裏打轉,“以後隻能我一個送賀禮給父皇了。”


    延昌帝終是沒忍住,落下淚來,伸手將朱玨抱入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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