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人鳳四肢無力,頭頸卻能轉動,他一撞成功,隨即橫頸又向範幫主急撞。範幫主嚇得心膽俱裂,急中生智,一低頭,牢牢抱住他腰身,將腦袋頂住他小腹。苗人鳳穴道鬆開,四肢可動,抬足踢飛一名迫近身旁的侍衛,立即伸手往範幫主背心拍去,那知手掌剛舉到空中,四肢立時酸麻,這一掌竟擊不下去,卻是範幫主又已拿住他腰間的“章門穴”。


    這幾下兔起鶻落,瞬息數變。賽總管心知範幫主的偷襲隻能見功於頃刻,時刻稍久,苗人鳳必能化解,當即搶上前去,伸指在他“京門穴”上點了兩點。他的點穴功夫出手遲緩,但落手極重。苗人鳳嘿的一聲,險些暈去,就此全身軟癱。


    範幫主鑽在苗人鳳懷中,不知身外之事,十指緊緊拿在他章門穴中。賽總管笑道:“範幫主,你立了奇功一件,放手吧!”他說到第三遍,範幫主方始聽見。他抬起頭來,但兀自不敢放手。


    一名侍衛從囊中取出精鋼銬鐐,將苗人鳳手腳都銬住了,範幫主這才鬆手。


    賽總管對苗人鳳極是忌憚,隻怕他竟又設法兔脫,那可後患無窮,從侍衛手中接過單刀,說道:“苗人鳳,非是我姓賽的不夠朋友,隻怨你本領太強,不挑斷你的手筋腳筋,我們大夥兒白天吃不下飯,晚上睡不著覺。”左手拿住苗人鳳右臂,右手舉刀,就要斬他臂上筋脈,隻消四刀下去,苗人鳳立時就成了廢人。


    範幫主伸手架住賽總管手腕,叫道:“不能傷他!你答應我的,又發過毒誓。”賽總管一聲冷笑,心想:“你還道我當真敵你不過。不給你些顏色看看,隻怕你這小子狂妄一世!”當下手腕一沉,腰間運勁,右肩突然撞將過去。一來他這一撞力道奇大,二來範幫主並未提防,蓬的一聲,身子直飛出去,竟將廂房板壁撞穿一個窟窿,破壁而出。賽總管哈哈大笑,舉刀又向苗人鳳右臂斬下。


    胡斐在帳內聽得明白,心想:“苗人鳳雖是我殺父仇人,但他乃當世大俠,豈能命喪鼠輩之手?”一聲大喝,從羅帳內躍出,飛出一掌,將一名侍衛拍得撞向賽總管。這一來奇變陡起,賽總管猝不及防,拋下手中單刀,將那侍衛接住。


    胡斐乘賽總管這麽一緩,雙手已抓住兩名侍衛,頭對頭的一碰,兩人頭骨破裂,立時斃命。胡斐左掌右拳,又向二人打去。混亂之中,眾人也不知來了多少敵人,見胡斐一出手便神威迫人,不禁先自膽怯。


    胡斐右拳打在一名侍衛頭上,將他擊得暈去,左掌揮出,倏覺敵人一黏一推,自己手掌登時滑了下來,心中一凜,定眼看時,見對手銀髯過腹,滿臉紅光,雖不識此人,但他這一招“混沌初開”守中有攻,的是內家名手,非無極門薑老拳師莫屬。


    胡斐見敵手眾多,內中不乏高手,當下飛腿猛往靈清道人胸口踢去。靈清道人練的是外家功夫,見他飛足踢到,手掌往他足背硬斬下去。胡斐就勢縮身,雙手探出,往人叢中抓去。廂房內地勢狹窄,十多人擠在一起,眾人無處可避。唿喝聲中,胡斐一手已抓住杜希孟胸膛,另一手抓住了玄冥子小腹,將兩人當作兵器一般,直往眾人身上猛推過去。眾人擠在一起,給他抓著兩人強力推來,隻怕傷了自己人,不敢反手相抗,隻得退縮。十餘人給逼在屋角之中,一時極為狼狽。


    賽總管見情勢不妙,喝道:“什麽人?”從人叢中一躍而起,十指如鉤,猛往胡斐頭頂抓到。胡斐一聽到他喝聲,便認出他是賽總管,正是要引他出手,哈哈一笑,向後躍開數步,叫道:“老賽啊老賽,你太不要臉哪!”賽總管一怔,怒道:“什麽不要臉?”


    胡斐手中仍抓住杜希孟與玄冥子二人,他所抓俱在要穴,兩人空有一身本事,卻半點施展不出,隻有軟綿綿的任他擺布。胡斐道:“你合十餘人之力,又施奸謀詭計,才將金麵佛拿住,稱什麽滿洲第一高手?”


    賽總管給他說得滿臉通紅,左手一擺,命眾人布在四角,將胡斐團團圍住,喝道:“你就是什麽雪山飛狐了?”胡斐笑道:“不敢,正是區區在下。我先前也曾聽說北京有個什麽賽總管,還算得是個人物,那知竟是如此無恥小人。這樣的膿包混蛋,到外麵來充什麽字號?給我早點兒迴去抱娃娃吧!”


    賽總管一生自負,那裏咽得下這口氣去?眼見胡斐雖濃髯滿腮,年紀卻輕,心想你本領再強,功力那有我深,然見他抓住了杜希孟與玄冥子,舉重若輕,毫不費力,心下又自忌憚,不敢出口挑戰,正自躊躇,胡斐叫道:“來來來,咱們比劃比劃。三招之內贏不了你,姓胡的跟你磕頭!”


    賽總管正感為難,一聽此言,心想:“若要勝你,原無把握,但憑你有天大本領,想在三招之中勝我,除非我是死人。”他憤極反笑,說道:“很好,姓賽的就陪你走走。”胡斐道:“倘若三招之內你敗於我手,那便怎地?”賽總管道:“任憑你處置便是。賽某是何等樣人,那時豈能再有臉麵活在世上?不必多言,看招!”說著雙拳直出,猛往胡斐胸口擊去。他見胡斐抓住杜玄二人,隻怕他以二人身子擋架,當下欺身直進,叫他非撒手放人、迴掌相格不可。


    胡斐待他拳頭打到胸口,竟不閃不擋,突然間胸部一縮,將這一拳化解於無形。賽總管萬料不到他年紀輕輕,內功竟如此精湛,驚詫之下,防他運勁反擊,忙向後躍開。眾人齊聲叫道:“第一招!”其實這一招是賽總管出手,胡斐並未還擊,但眾人有意偏袒,竟然也算一招。


    胡斐微微一笑,忽地咳嗽一聲,一口唾液激飛而出,猛往賽總管臉上吐去,同時雙足“鴛鴦連環”,向前踢出。


    賽總管吃了一驚,要躲開這一口唾液,若非上躍便當低頭縮身,倘若上躍,小腹勢非給敵人左足踢中不可,但如縮身,卻是將下顎湊向敵人右足去吃他一腳,這當口上下兩難,隻得橫掌當胸,護住門戶,那口唾液噗的一聲,正中雙眉之間。本來這樣一口唾液,連七八歲小兒也能避開,苦於敵人伏下兇狠後著,令他不得不眼睜睜的挺身領受。


    眾人見他臉上受唾,為了防備敵人突擊,竟不敢伸手去擦,如此狼狽,那“第二招”這一聲叫,就遠沒首次響亮。


    賽總管心道:“我縱受辱,隻須守緊門戶,再接他一招又有何難,到那時且瞧他有何話說?”大聲喝道:“還剩下一招。上吧!”


    胡斐微微一笑,跨上一步,突然提起杜希孟與玄冥子,迎麵向他打去。賽總管早料他要出此招,計算早定:“常言道無毒不丈夫,當此危急之際,非要傷了朋友不可,那也叫做沒法。”見兩人身子橫掃而來,雙臂一振,猛揮出去。


    胡斐雙手抓著兩人要穴,待兩人身子和賽總管將觸未觸之際,忽地鬆手,隨即抓住兩人非當穴道處的肌肉。


    杜希孟與玄冥子給他抓住了在空中亂揮,渾渾噩噩,早不知身在何處,突覺穴道鬆弛,手足能動,不約而同的四手齊施,打了出去。他二人原意是要掙脫敵人的掌握,是以出手都是各自的生平絕招,決死一拚,狠辣無比。但聽賽總管一聲大吼,太陽穴、胸口、小腹、脅下四處同時中招,再也站立不住,雙膝酸軟,坐倒地下。胡斐雙手一放一抓,又已拿住了杜玄二人的要穴,叫道:“第三招!”


    他一言出口,雙手加勁,杜玄二人哼也沒哼一聲,都已暈去。這一下重手拿穴,力透經脈,縱有高手救治,也非十天半月之內所能解穴。他跟著提起二人,順手往身前另外二人擲去。那二人大驚,隻怕杜玄二人又如對付賽總管那麽對付自己,急忙旁躍閃避。胡斐一縱而前,乘二人身在半空、尚未落下之際,一手一個,又已抓住,這才轉過身來,向賽總管道:“你怎麽說?”


    賽總管委頓在地,登覺雄心盡喪,萬念俱灰,喃喃的道:“你說怎麽就怎麽著,又問我怎地?”胡斐道:“快放了苗大俠。”賽總管向兩名侍衛擺了擺手。那兩人過去解開了苗人鳳的鐐銬。


    苗人鳳身上的穴道是賽總管所點,那兩名侍衛不會解穴。胡斐正待伸手解救,那知苗人鳳暗中運氣,正在自行通解,手腳上鐐銬一鬆,他吸一口氣,小腹一收,竟自將受封的穴道解開了,左足起處,已將靈清道人踢了出去,同時左拳遞出,砰的一聲,將另一人打得直摜而出。


    範幫主為賽總管撞出板壁,隔了半晌,方能站起,正從板壁破洞中跨進房來,不料苗人鳳打出的那人正好撞在他身上。這一撞力道奇大,兩人體內氣血翻湧,昏昏沉沉,難分友敵,立即各出絕招,互相纏打不休。


    靈清道人雖給苗人鳳一腳踢出,但他究是昆侖派名宿,武功有獨到造詣,身子飛在半空,腰間一扭,已頭上腳下,換過位來,騰的一聲,跌坐在床沿之上。


    胡斐大吃一驚,待要搶上前去將他推開,忽覺一股勁風撲胸而至,同時右側又有金刃劈風之聲,原來薑老拳師與另一名侍衛同時攻到。侍衛的一刀還易閃避,薑老拳師這一招“鬥柄東指”卻不易化解,隻得雙足站穩,運勁接了他一招。但那無極拳綿若江河,一招甫過,次招繼至,一時竟教他緩不出手足。


    靈清道人跌在床邊,嗤的一響,將半邊羅帳拉下,躍起身時,竟將苗若蘭身上蓋著的棉被掠在一旁,露出了上身。


    苗人鳳正鬥得興起,忽見床上躺著一個少女,褻衣不足蔽體,雙頰暈紅,一動也不動,正是自己的獨生愛女,這一下他如何不慌,叫道:“蘭兒,你怎麽啦?”苗若蘭開不得口,隻舉目望著父親,又羞又急。


    苗人鳳雙臂力振,從四名敵人之間硬擠過去,一拉女兒,但覺她身子軟綿綿的動彈不得,竟是遭人點中了穴道。他親眼見胡斐從床上被中躍出,原來竟在欺侮自己愛女。他氣得幾欲暈去,也不及解開女兒穴道,隻罵了一聲:“奸賊!”雙臂揮出,疾向胡斐打去。


    此時他眼中如要噴出火來,這雙拳擊出,實為畢生功力之所聚,勢頭猶如排山倒海一般。胡斐一驚,他適才正與薑老拳師凝神拆招,心無旁騖,沒見到苗人鳳如何去拉苗若蘭,心下大奇,明明自己救了他,何以他反向自己動武,見來勢厲害,不及喝問,忙向左閃讓,但聽砰的一聲大響,苗人鳳雙拳已擊中一名武師背心。


    這人所練下盤功夫直如磐石之穩,一個馬步一紮,縱是幾條壯漢同時出力,也決拖他不動。苗人鳳雙拳擊到之時,他正背向胡斐,不意一個打得急,一個避得快,這雙拳頭正好擊中他背心。若換作旁人,中了這兩拳勢必撲地摔倒,但這武師下盤功夫實在太好,以硬碰硬,喀的一響,脊骨從中斷絕,一個身子軟軟的折為兩截,雙腿仍然牢釘於地,上身卻彎了下去,額角碰地,再也挺不起來。


    眾人見苗人鳳如此威猛,發一聲喊,四下散開。苗人鳳左腿橫掃,又向胡斐踢到。


    胡斐見苗若蘭在燭光下赤身露體,幾個存心不正之徒已在向她斜睨直望,心想先保她潔白之軀要緊,順手拉過一名侍衛,在自己與苗人鳳之間一擋,身形一斜,竄到床邊,扯過被子裹在苗若蘭身上。這幾下起落快捷無倫,眾人尚未看清,他已抱起苗若蘭從板壁缺口鑽了出去。


    苗人鳳提腳將那侍衛踢得飛向屋頂,見胡斐竟擄了愛女而走,又驚又怒,大叫:“奸賊,快放下我兒!”縱身追出,但室小人擠,給幾名敵人纏住了,任他拳劈足踢,一時難以脫身。


    十


    胡斐見苗人鳳發怒時一副神威凜凜的模樣,心下也自駭然,抱著苗若蘭不敢停留,搶到崖邊,一手拉索,溜下峰去。他知附近有個山洞人跡罕至,便展開輕身功夫,直奔而去,手中雖抱了人,但苗若蘭身子甚輕,全沒減了他奔跑之速。


    不到一盞茶功夫,已抱著苗若蘭進了山洞,將棉被緊緊裹住她身子,讓她靠在洞壁,心中躊躇:“若要解她穴道,非碰到身子不可,如不解救,時間一長,她不會內功,隻怕身子有損。”好生難以委決,當下取火摺點燃了一根枯枝。


    火光下見苗若蘭美目流波,俏臉生暈,便道:“苗姑娘,在下絕無輕薄冒瀆之意,但要解開姑娘穴道,難以不碰姑娘貴體,此事該當如何?”苗若蘭雖不能點頭示意,但目光柔和,似羞似謝,殊無半點怒色。胡斐大喜,先吹熄柴火,伸手到衾中在她幾處穴道上輕輕按摩,為她解通了受閉的經脈。


    苗若蘭手足漸能活動,低聲道:“行啦,多謝您!”胡斐急忙縮手,待要說話,卻不知說什麽好,過了良久,才道:“適才冒犯,實為無意之過,此心光明磊落,天日可鑒,務請姑娘恕罪。”苗若蘭低聲道:“我知道。我不怪你。”


    兩人在黑暗之中,相對不語。山洞外雖冰天雪地,但兩人心頭溫暖,山洞中卻如春風和煦,春日融融。


    過了一會,苗若蘭道:“不知我爹爹現下怎樣了。”胡斐道:“令尊英雄無敵,這些人不是他對手。你放心好啦。”苗若蘭輕輕歎了口氣,說道:“可憐的爹爹,他以為你……你對我不好。”胡斐道:“這也難怪,適才情勢確甚尷尬。”


    苗若蘭臉上一紅,道:“我爹爹因有傷心之事,是以感觸特深,請您不要見怪。”胡斐道:“什麽事?”一問出口,立覺失言,想要用言語岔開,卻一時不知說什麽好。他號稱雪山飛狐,平時聰明伶俐,機變百出,但今日在這個溫雅的少女之前,不知怎的,竟似變成了另一個人,顯得甚為拙訥。


    苗若蘭道:“此事說來有愧,但我也不必瞞你,那是我媽的事。”胡斐“啊”了一聲。苗若蘭道:“我媽做過一件錯事。”胡斐道:“人孰無過?那也不必放在心上。”


    苗若蘭緩緩搖頭,說道:“那是一件大錯事。一個女子一生不能錯這麽一次。我媽媽教這件事毀了,連我爹爹也險些給這事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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