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破天左手探出,抓住了攻向阿繡的一人後腰,提將起來,揮向另一人的長劍。那人大驚,急忙縮劍,石破天乘勢出掌,正中他胸膛。那人蹬蹬蹬連退三步,身子晃了幾下,終於坐倒。


    石破天將手中的漢子向第四人擲出,去勢奇急。那人正與史婆婆拚鬥,待要閃避,卻已不及,給飛來那人重重撞中,兩人立時口噴鮮血,雙雙昏暈。


    四名白衣漢子遭石破天於頃刻間打得一敗塗地,其中隻那老者並未受傷,眼見石破天這等神威,已驚得心膽俱裂,說道:“你……你……”突然縱身急奔,意欲奪門而出。史婆婆叫道:“別放他走了!”石破天左腿橫掃,正中那老者下盤。那老者兩腿膝蓋關節一齊震脫,摔在地下。


    史婆婆笑道:“好徒兒,我金烏派的開山大弟子果然了得!”阿繡臉色蒼白,按住了肩頭創口,一雙妙目凝視著石破天,目光中掩不住喜悅無限。


    石破天道:“師父,阿繡心肝寶貝,你們都好嗎?”他這些日子中,日裏晚間,叫的便是“阿繡心肝寶貝”,把這六個字念得滾瓜爛熟,這時見到,想也不想便衝口而出。史婆婆匆匆為阿繡包紮創口,跟著阿繡撕下自己裙邊,給婆婆包紮劍傷。幸好二人劍傷均不甚重,並無大礙。石破天又道:“在紫煙島上找不到你們,我日夜想念,今日重會,那真好……最好以後再也不分開了。”


    阿繡先前聽他一開口便叫自己“心肝寶貝”,在婆婆麵前這麽叫法,不由得大感羞愧,又聽他這麽說,蒼白的臉上更堆起滿臉紅暈,低下頭去。他知石破天性子淳樸,不善言詞,這幾句話實是發自肺腑,雖當著婆婆之麵吐露真情,未免令人靦腆,但心中確也歡喜不勝。


    史婆婆嘿嘿一笑,說道:“你若能立下大功,這件事也未始不能辦到,就算是婆婆親口許給你好了。”阿繡的頭垂得更低,羞得耳根子也都紅了。


    石破天卻尚未明白這便是史婆婆許婚,問道:“師父許什麽?”史婆婆笑道:“我把這孫女兒給了你做老婆,你要不要?想不想?歡不歡喜?”石破天又驚又喜,道:“我……我……我自然要,自然想得很,歡喜得很。我不見了你們,天天就在想要阿繡做老婆……”史婆婆道:“不過,你先得出力立一件大功勞。雪山派中發生了重大內變,咱們先得去救一個人。”石破天道:“是啊,我正要去救石莊主和石夫人,咱們快去尋找。”他一想到石清、閔柔身處險地,登時便心急如焚。


    史婆婆道:“石清夫婦也到了淩霄城中嗎?咱們平了內亂,石清夫婦的事稀鬆平常。阿繡,先將這四人宰了罷?”


    阿繡提起長劍,隻見那老者和倚在牆壁上那人的目光之中,都露出乞憐之色,不由得起了惻隱之心。她得祖母許婚,正自喜悅不勝,殊無殺人之意,說道:“婆婆,這幾人不是主謀,不如暫且饒下,待審問明白,再殺不遲。”


    史婆婆哼了一聲,道:“快走,快走,別耽誤了大事。”當即拔步而出。阿繡和石破天跟在後麵。


    史婆婆穿堂過戶,走得極快,每遇有人,她縮在門後或屋角中避過,似乎對各處房舍門戶十分熟悉。


    石破天和阿繡並肩而行,覺得剛才師父所說實在太好,有點不放心,問道:“阿繡,你肯做我老婆嗎?”阿繡輕聲道:“你如要我,我自然肯的。”石破天道:“自然要,自然要,一千個一萬個要!”越說越大聲。阿繡紅了臉,道:“別這麽大聲。”石破天應道:“是!”隨即低聲問道:“師父要我立什麽大功勞?去救誰?”阿繡正要迴答,隻聽得腳步聲響,迎麵走來五六人。史婆婆忙向柱子後一縮,阿繡拉著石破天的衣袖,躲入了門後。


    隻聽得那幾人邊行邊談,一個道:“大夥兒齊心合力,將老瘋子關了起來,這才鬆了口氣。這幾天哪,我當真一口飯也吃不下,隻睡得片刻,就嚇得從夢中醒了轉來。”另一人道:“不將老瘋子殺了,終究是天大後患。齊師伯卻一直猶豫不決,我看這件事說不定要糟。”又一人粗聲粗氣的道:“一不做,二不休,咱們索性連齊師伯一起幹了。”一人低聲喝道:“噤聲!怎麽這種話也大聲嚷嚷的?要是給老齊門下那些家夥聽見了,咱們還沒幹了他,你的腦袋隻怕先搬了家。”那粗聲之人似是心下不服,說道:“咱們和老齊門下鬥上一鬥,未必便輸。”嗓門卻已放低了許多。


    這夥人漸行漸遠,石破天和阿繡擠在門後,身子相貼,隻覺阿繡在微微發抖,低聲問道:“阿繡,你害怕麽?”阿繡道:“我……我確是害怕。他們人多,咱們隻怕鬥不過。”史婆婆從柱後閃身出來,低聲道:“快走。”弓著身子,向前疾趨。石破天和阿繡跟隨在後,穿過院子,繞過一道長廊,來到一座大花園中。園中滿地是雪,一條鵝卵石鋪成的小路通向園中一座暖廳。


    史婆婆縱身竄到一株樹後,在地下抓起一把雪,向暖廳外投去,啪的一聲,雪團落地,廳側左右便各有一人挺劍奔過來查看。史婆婆僵立不動,待那二人行近,手中單刀唰唰兩刀砍出,去勢奇急,兩人頸口中刀,割斷了咽喉,哼也沒哼一聲,便即斃命。


    石破天初次見到史婆婆殺人,見她出手狠辣之極,這招刀法史婆婆也曾教過,叫作“赤焰暴長”,自己早已會使,隻是從沒想到這一招殺起人來竟如此幹淨爽脆,不由得心中怦怦而跳。待他心神寧定,史婆婆已將兩具屍身拖入假山背後,悄沒聲的走到暖廳之外,附耳長窗,傾聽廳內動靜。石破天和阿繡並肩走近廳去,隻聽得廳內有兩人在激烈爭辯,聲音雖不甚響,但二人語氣顯然都十分憤怒。


    隻聽得一人道:“縛虎容易縱虎難,這句老話你總聽見過的。這件事大夥兒豁出性命不要,已做下來了。常言道得好,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你這般婆婆媽媽的,要是給老瘋子逃了出來,咱們人人死無葬身之地。”石破天尋思:“他們老是說‘老瘋子’什麽的,莫非便是石牢中的老人?那人古古怪怪的,我要救他出來,他偏不肯,隻怕真是個瘋子。這老人武功果然十分厲害,難怪大家對他都這般懼怕。”


    隻聽另一人道:“老瘋子已身入獸牢,便有通天本事,也決計逃不出來。咱們此刻要殺他,自是容易不過,隻須不給他送飯,過得十天八天,還不餓死了他?可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江湖上人言可畏,這等犯上忤逆的罪名,你廖師弟固然不在乎,大夥兒的臉卻往那裏擱去?雪山派總不成就此毀了?”


    那姓廖的冷笑道:“你既怕擔當犯上忤逆的罪名,當初又怎地帶頭來幹?現今事情已做下來了,卻又想假撇清,天下那有這等便宜事?齊師哥,你的用心小弟豈有不知?大家打開天窗說亮話,你想裝偽君子,假道學,又騙得過誰了?”那姓齊的道:“我又有什麽用心了?廖師弟說話,當真言中有刺,骨頭太多。”那姓廖的道:“什麽是言中有刺,骨頭太多?齊師哥,你隻不過假裝好人,想將這忤逆大罪推在我頭上,一箭雙雕,自己好安安穩穩的坐上大位。”說到這裏,聲音漸漸提高。


    那姓齊的道:“笑話,笑話!我有什麽資格坐上大位,照次序挨下來,上麵還有成師哥呢,卻也輪不到我。”另一個蒼老的聲音插口道:“你們爭你們的,可別將我牽扯在內。”那姓廖的道:“成師哥,你是老實人,齊師哥隻不過拿你當作擋箭牌、炮架子。你得想清楚些,當了傀儡,自己還睡在鼓裏。”


    石破天聽得廳中唿吸之聲,人數著實不少,當下伸指蘸唾沫濕了窗紙,輕輕刺破一孔,張目往內瞧時,隻見坐的站的竟不下二三百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個個身穿白袍,一色雪山派弟子打扮。


    大廳上朝外擺著五張太師椅,中間一張空著,兩旁兩張椅中共坐著四人。聽那三人兀自爭辯不休,從語音之中,得知左首坐的是成、廖二人,右首那人姓齊,另一人麵容清臞,愁眉苦臉的,神色難看。這時那姓廖的道:“梁師弟,你自始至終不發一言,到底打的是什麽主意?”這姓梁的漢子歎了口氣,搖搖頭,又歎了口氣,仍沒說話。


    那姓齊的道:“梁師弟不說話,自是對這件事不以為然了。”那姓廖的怒道:“你不是梁師弟肚裏蛔蟲,怎知他不以為然?這件事是咱四人齊心合力幹的,大丈夫既然幹了,卻又畏首畏尾,算是什麽英雄好漢?”那姓齊的冷冷的道:“大夥兒貪生怕死,才幹下了這件事來,又怎說得上英雄好漢?這叫做事出無奈,鋌而走險。”那姓廖的大聲道:“萬裏,你倒說說看,這件事怎麽辦?”


    人群中走出一人,正是那斷了一臂的風火神龍封萬裏,躬身說道:“弟子無用,沒能周旋此事,致生大禍,已是罪該萬死,如何還敢再起弑逆之心?弟子讚同齊師叔的主意,萬萬不能對他再下毒手。”


    那姓廖的厲聲道:“那麽中原迴來的這些長門弟子,又怎生處置?”封萬裏道:“師叔若準弟子多口,那麽依弟子之見,須當都監禁起來,大家慢慢再想主意。”那姓廖的冷笑道:“嘿嘿,那又何必慢慢再想主意?你們的主意早就想好了,以為我不知道嗎?”封萬裏道:“請問廖師叔這話,是什麽意思?”


    那姓廖的道:“你們長門弟子人多勢眾,武功又高,這掌門之位,自然不肯落在別支手上。你便是想將弑逆的罪名往我頭上一推,將我四支的弟子殺得幹幹淨淨,那就天下太平,自己卻又心安理得。哼哼,打的好如意算盤!”突然提高嗓子叫道:“凡是長門弟子,個個都是禍胎。咱們今日一不做,二不休,斬草除根,大家一齊動手,將長門一支都給宰了!”說著唰的一聲,拔出了長劍。


    頃刻之間,大廳中眾人奔躍來去,二三十人各拔長劍,站在封萬裏身周,另有六七十人也手執長劍,圍在這些人之外。


    石破天尋思:“看來封師傅他們寡不敵眾,不知我該不該出手相助?”


    封萬裏大叫:“成師叔、齊師叔、梁師叔,你們由得廖師叔橫行麽?他四支殺盡了長門弟子,就輪到你們二支、三支、五支了。”


    那姓廖的喝道:“動手!”身子撲出,挺劍便往封萬裏胸口刺去。封萬裏左手拔劍,擋開來劍。隻聽得當的一聲響,跟著嗤的一下,封萬裏右手衣袖已給削去了一大截。


    封萬裏與白萬劍齊名,本是雪山派第二代弟子中數一數二的人物,劍術之精,尚在成、齊、廖、梁四個師叔之上,可是他右臂已失,左手使劍究屬不便。那姓廖的一劍疾刺,他雖擋開,但姓廖的跟著變招橫削,封萬裏明知對方劍招來路,手中長劍卻不聽使喚,幸好右臂早去,隻給削去了一截衣袖。那姓廖的一招得手,二招繼出。封萬裏身旁兩柄劍遞上,雙雙將他來劍格開。


    那姓廖的喝道:“還不動手?”四支中的六七十名弟子齊聲呐喊,挺劍攻上。長門弟子分頭接戰,都是以一敵二或是敵三。白光閃耀,叮當乒乓之聲大作,雪山派的議事大廳登時變成了戰場。


    那姓廖的躍出戰團,隻見二支、三支、五支的眾弟子都倚牆而立,按劍旁觀,他心念一動之際,已明其理,狂怒大叫:“老二、老三、老五,你們心腸好毒,想來撿現成便宜,哼哼,莫發清秋大夢!”他紅了雙眼,挺劍向那姓齊的刺去。兩人長劍揮舞,劇鬥起來。那姓廖的劍術顯比那姓齊的為佳,拆到十餘招後,姓齊的連連後退。


    姓梁的五師弟仗劍而出,說道:“老四,有話好說,自己師兄弟這般動蠻,那成什麽樣子?”揮劍將那姓廖的長劍擋開。齊老三見到便宜,中宮直進,疾刺姓廖的小腹,這一劍竟欲製他死命,下手絲毫不留餘地。


    那姓廖的長劍給五師弟黏住了,成為比拚內力的局麵,三師兄這一劍刺到,如何再能擋架?那姓成的二師兄突然舉劍向姓齊的背心刺去,歎道:“唉,罪過,罪過!”那姓齊的急圖自救,忙迴劍擋架。


    二支、三支、五支的眾門人見師父們已打成一團,都紛紛上前助陣。片刻之間,大廳中便鮮血四濺,斷肢折足,慘唿之聲四起。


    阿繡拉著石破天右手,顫聲道:“大哥,我……我怕!”石破天道:“到底是怎麽迴事?大家為什麽打架?”這時大廳中人人自顧不暇,他二人在窗外說話,也已沒人再加理會了。


    史婆婆冷笑道:“好,好,打得好,一個個都死得幹幹淨淨,才合我心意。”


    第十七迴


    自大成狂


    這二三百人群相鬥毆,都是穿一色衣服,使一般兵刃,誰友誰敵,倒也不易分辨。本來四支和長門鬥,三支和四支鬥,二支和五支鬥,到得後來,本支師兄弟間素有嫌隙的,乘著這個機會,或明攻,或暗襲,也都廝殺起來,局麵混亂已極。


    忽聽得砰嘭一聲響,兩扇廳門脫鈕飛出,一人朗聲說道:“俠客島賞善罰惡使者,前來拜見雪山派掌門人!”語音清朗,竟將數百人大唿酣戰之聲也壓了下去。


    眾人都大吃一驚,有人便即罷手停鬥,躍在一旁。漸漸罷鬥之人愈來愈多,過不片刻,人人都退向牆邊,目光齊望廳門,大廳中除了傷者的呻吟之外,更無別般聲息。又過片刻,連身受重傷之人也都住口止喚,瞧向廳門。


    廳門口並肩站著二人,一胖一瘦。石破天見是張三、李四到了,險些兒尖聲唿叫,但隨即想起自己假扮石中玉,不能在此刻表露身分。


    張三笑嘻嘻地道:“難怪雪山派武功馳名天下,為別派所不及。原來貴派同門習練武功之時,竟也真砍真殺。如此認真,嘿嘿,難得,難得!佩服,佩服!”


    那姓廖的名叫廖自礪,踏上一步,說道:“尊駕二位便是俠客島的賞善罰惡使者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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