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複若不及時迴救,雖能打死段譽,自己卻非身受重傷不可。他立即收迴右掌,擋向段正淳拍來的雙掌,左掌在背後畫個圓圈,化解南海鱷神的來勢。三人掌力相互激蕩,各自心中一凜,均覺對方武功頗為了得。段正淳急於解救愛子,右手食指一招“一陽指”點出,招數正大,內力雄渾。


    王語嫣叫道:“表哥小心,這是大理段氏一陽指,不可輕敵。”


    南海鱷神哇哇大叫:“你奶奶的,我這他媽的師父雖不成話,總是我嶽老二的師父。你打我師父,便如打我嶽老二一般。我師父要是貪生怕死,叫了你一句親爺爺,我嶽老二今後還能做人麽?見了你如何稱唿?你豈不是比嶽老二還大上三輩?我不成做了你的灰孫子?實在欺人太甚!”一麵叫罵,一麵取出鱷嘴剪來,左一剪,右一剪,不斷向慕容複剪去。他生平最怕的便是輩份排名低於別人,連“四大惡人”中老二、老三的名次,也要和葉二娘爭個不休。今日段譽倘若叫了慕容複一聲“親爺爺”,南海鱷神這現成“灰孫子”可就做定了,寧可腦袋落地,灰孫子是萬萬不做的。


    慕容複不知他叫嚷些什麽,右足牢牢踏定了段譽,雙手分敵二人。拆到十餘招後,覺得南海鱷神雖有一件厲害兵刃,倒還容易抵敵,段正淳的一陽指卻委實不能小覷了,是以正麵和段正淳相對,凝神拆招,於南海鱷神的鱷嘴剪卻隻以餘力化解,百忙中還手一兩招,便將南海鱷神逼得躍出數丈相避。段譽讓他踏住了,出力掙紮,想爬起身來,卻那裏能夠?


    段正淳見愛子受製,心想這慕容複腳下隻須略一加力,兒子便會給他踩得嘔血身亡,眼下情勢利於速戰,隻有先將兒子救脫險境才是道理,當下將一陽指使得虎虎生風,著著進迫。


    忽聽得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說道:“大理段氏一陽指講究氣象森嚴,雍容肅穆,於威猛之中不脫王者風度。似你這般死纏爛打,變成丐幫的沒袋弟子了,還成什麽一陽指?嘿嘿,嘿嘿,這不是給大理段氏丟人麽?”段正淳聽得說話的正是大對頭段延慶,他這番話原本不錯,但愛子有難,關心則亂,那裏還有閑暇來顧及什麽氣象、什麽風度?一陽指出手越來越重,這一來,變成狠辣有餘,沉穩不足,倏然間一指點出,給慕容複就勢一帶,嗤的一聲響,點中了南海鱷神的肩窩。


    南海鱷神哇哇怪叫,罵道:“你奶……”嗆啷一聲,鱷嘴剪落地,剪身一半砸上自己腳骨。他又痛又怒,便欲破口大罵,但轉念一想:“他是師父的老子,我若罵他,不免亂了輩份,此人可殺不可罵,日後若有機緣,我悄悄將他腦袋瓜子剪去便是……”


    便在此時,慕容複乘著段正淳誤傷對手、心神微分之際,左手中指直進,快如閃電般點中了段正淳胸口的中庭穴。這中庭穴在膻中穴之下一寸六分。膻中穴乃人身氣海,百息之所會,最當衝要,一著敵指,立時氣息閉塞。慕容複知對方了得,百忙中但求一指著體,已沒法顧及非點中膻中穴不可,但饒是如此,段正淳已感胸口一陣劇痛,內息難行。


    王語嫣見表哥出指中敵,拍手喝采:“表哥,好一招‘夜叉探海’!”本來要點中對方膻中氣海,才算是“夜叉探海”,但她對意中人自不免要寬打幾分,他這一指雖差了一寸六分,卻也馬馬虎虎的稱之為“夜叉探海”了。


    慕容複心知這一指並未點中對方要害,立即補上一招,右掌推出,直擊段正淳胸口。段正淳一口氣還沒換過,無力抵擋,給慕容複一掌猛擊,噴出一口鮮血。他愛子心切,不肯退開,急忙運氣,慕容複第二招又已拍出。


    段譽身處慕容複足底,突見父親口中鮮血直噴,慕容複第二掌又將擊出,心下大急,右手食指向他急指,叫道:“你敢打我爹爹?”情急之下,內力自然而然從食指中湧出,正是“六脈神劍”中商陽劍的一招。旁人是“關心則亂”,他卻是“關心則出”,必須情急關切,內力方能出指。但聽得嗤的一聲響,慕容複一隻衣袖已給無形劍切下,跟著劍氣與慕容複的掌力撞上。慕容複隻感手臂一陣酸麻,大驚之下,急忙後躍。


    段譽身得自由,一骨碌翻身站起,見慕容複不退,父親尚在險中,左手小指點出,一招“少澤劍”又向他刺去。慕容複忙展開左袖迎敵,嗤嗤兩劍,左手袖子又已為劍氣切去。鄧百川叫道:“公子小心,這是無形劍氣,用兵刃罷?”拔劍出鞘,倒轉劍柄,向慕容複擲去。


    段譽聽得王語嫣在慕容複擊中自己父親時大聲喝采,既關懷父親的安危,又氣惱王語嫣的無情,情急固是十分,傷痛也是十分,內力登時源源湧出,一時少商、商陽、中衝、關衝、少衝、少澤六脈劍法縱橫飛舞,使來得心應手,有如神助。


    第四十二迴


    老魔小醜 豈堪一擊 勝之不武


    慕容複緊急中接過鄧百川擲來的長劍,精神一振,使出慕容氏家傳劍法,招招連綿不絕,猶似行雲流水一般,瞬息之間,全身便如罩在一道光幕之中。武林人士向來隻聞姑蘇慕容氏武功淵博,各家各派的功夫無所不知,殊不料劍法亦竟精妙若斯。


    但慕容複每一招不論如何淩厲狠辣,總遞不到段譽身周一丈之內。隻見段譽雙手點點戳戳,便逼得慕容複縱高伏低,東閃西避。突然間啪的一聲響,慕容複手中長劍與段譽的無形劍氣正麵相撞,斷為兩截,半截劍身飛上半空,斜陽映照,閃出點點白光。


    慕容複猛吃一驚,卻不慌亂,左掌急揮,將半截斷劍當作暗器,向段譽激射過來。段譽大叫:“啊喲!”手足無措,慌作一團,急忙伏地。半截斷劍從他頭頂飛過,高手比武,竟出到形如“狗吃屎”的丟臉招數,委實難看已極。慕容複長劍雖給截斷,但敗中求勝,瀟灑自如,反較段譽光采多了。


    風波惡叫道:“公子,接刀!”將手中單刀擲了過去。慕容複接刀在手,見段譽已爬起身來,笑道:“段兄這招‘惡狗吃屎’,是大理段氏的家傳絕技麽?”段譽一呆,說道:“不是!”右手小指揮動,一招“少衝劍”刺了過去。


    慕容複舞刀抵禦,但見他忽使“五虎斷門刀”,忽使“八卦刀法”,不數招又使“六合刀”,頃刻之間,連使八九路刀法,每一路都能深中竅要,得其精義,旁觀的使刀名家盡皆歎服。可是他刀法雖精,始終沒法欺近段譽身旁。段譽一招“少衝劍”從左側繞來,慕容複舉刀擋格,當的一聲,一柄利刃又給震斷。


    公冶幹雙手揮出,兩根判官筆向慕容複飛去。慕容複拋下斷刀,接過了判官筆,一出手,招招點穴招數,筆尖上嗤嗤有聲,隱隱然也有一股內力發出。


    段譽百餘招拆將下來,畏懼之心稍戢,慢慢領會了內息脈絡,記起伯父和天龍寺枯榮大師所傳的內功心法,將那六脈神劍使得漸趨圓轉融通。忽聽蕭峰說道:“三弟,你這六脈神劍尚未純熟,六門劍法齊使,轉換之時中間留有空隙,對方便能乘機趨避。你不妨隻使一門劍法試試。”段譽道:“是,多謝大哥指點!”側眼看去,隻見蕭峰負手旁站,意態閑逸,莊聚賢卻躺在地下,雙足斷折,大聲呻吟。


    原來蕭峰少了慕容複一個強敵,和遊坦之單打獨鬥,立時便大占上風,隻是和他硬拚數掌,每一次雙掌相接,都不禁打個冷戰,但感寒氣襲體,說不出的難受,當即唿唿猛擊數掌,乘遊坦之舉掌全力相迎之際,倏地右腿橫掃。遊坦之所長者乃冰蠶寒毒和神足經內功,拳腳上功夫全學自阿紫,那就稀鬆平常之極,驀覺腿上一陣劇痛,喀喇一聲,兩隻小腿脛骨同時折斷,便即摔倒。蕭峰朗聲道:“丐幫向以仁俠為先,你身為一幫之主,豈可和星宿派的妖人同流合汙?沒的辱沒了丐幫數百年來的俠義美名!”


    遊坦之所以得任丐幫幫主,全仗武功過人。至於見識氣度,指揮行事,均不足以服眾,何況戴起麵幕,神神秘秘,鬼鬼祟祟,一切事務全聽阿紫和全冠清二人調度,眾丐早已甚為不滿。這日連續抓死本幫幫眾,當眾向丁春秋磕頭,投入星宿派門下,眾丐更不將他當幫主看待了。蕭峰踢斷他雙腿,眾丐反而心中竊喜,竟沒一個上來相助。全冠清等少數死黨縱然有心趨前救援,但見到蕭峰威風凜凜的神情,有誰敢上來送死?


    蕭峰打倒遊坦之後,見虛竹和丁春秋相鬥,頗居優勢,段譽雖會六脈神劍,有時精巧,有時卻笨拙無比,許多取勝的機會都莫名其妙的放了過去,忍不住出聲指點。


    段譽側頭觀看蕭峰和遊坦之二人,心神略分,六脈神劍中立時出現破綻。慕容複機靈無比,左手揮出,一枝判官筆勢挾勁風,向段譽當胸射到,眼見便要穿胸而過。段譽見判官筆來勢驚人,不由得慌了手腳,急叫:“大哥,不好了!”


    蕭峰一招“利涉大川”,從旁拍擊過去,判官筆為掌風所激,筆腰竟爾彎曲,從段譽腦後繞了個彎,向慕容複射了迴去。


    慕容複舉起右手單筆,砸開射來的判官筆,當的一聲,雙筆相交,隻震得右臂發麻,不等那彎曲了的判官筆落地,左手一抄,已然抓住,便即使出崆峒派的單鉤鉤法。


    群雄既震於蕭峰掌力之強,又見慕容複應變無窮,鉤法精奇,忍不住也大聲喝采,都覺今日得見當世奇才各出全力相拚,確然大開眼界,不虛了此番少室山一行。


    段譽逃過了飛筆穿胸之險,定一定神,大拇指按出,使動“少商劍法”。這路劍法大開大闔,氣象宏偉,每一劍刺出,都有石破天驚、風雨大至之勢。慕容複一筆一鉤,漸感難以抵擋。段譽得蕭峰指點,隻專使一路少商劍法,果然這路劍法結構嚴謹,再無破綻。本來六脈神劍六路劍法迴轉運使,威力比之單使一劍強大得多,但段譽不懂其中訣竅,單使一劍反更圓熟,十餘劍使出,慕容複已額頭見汗,不住倒退,退到一株大槐樹旁,倚樹防禦。


    段譽將一路少商劍法使完,拇指一屈,食指點出,變成了“商陽劍法”。


    商陽劍的劍勢不及少商劍宏大,輕靈迅速卻遠有過之,他食指連動,一劍又一劍的刺出,快速無倫。使劍全仗手腕靈活,但出劍收劍,不論如何迅速,總有數尺的距離,他以食指推動無形劍氣,不過是手指在數寸範圍內轉動,一點一戳,極盡方便。何況慕容複給他逼在丈許之外,全無還手餘地。段譽如和他一招一式的拆解,使不上第二招便已給取了性命,現下隻攻不守,任由他運使商陽劍法,自是占盡了便宜。


    王語嫣見表哥形勢危急,心中焦慮萬分,她雖熟知天下各家各派的武功招式,但於這六脈神劍卻一竅不通,沒法出聲指點,唯有空自著急。


    蕭峰見段譽的無形劍氣越出越神妙,既欣慰,又欽佩,驀地裏心中一酸,想起了阿朱:“阿朱那日所以甘願代她父親而死,實因怕我殺她父親之後,大理段氏必定找我複仇,深恐我抵敵不住他們的六脈神劍。三弟初學乍練,劍法已如此神奇,我若和慕容複易地而處,確也難敵。阿朱以她的性命來救我一死,我……我契丹一介武夫,怎配消受她如此深情厚恩?”


    段延慶和鳩摩智二人見段譽所使“六脈神劍”神妙無比,雖知他所學未精,但隻須有高人指點,稍加習練,便可成為天下第一高手,忍不住都長歎一聲。鳩摩智的歎息聲中盡是熱中豔羨,段延慶發自腹中的這聲輕歎卻充滿了淒涼神傷。


    鄧百川等見慕容複給段譽逼得窘迫已極,便想上前相助,忽聽得西南角上無數女子聲音喊道:“星宿老怪,你怎敢和我縹緲峰靈鷲宮主人動手?快快跪下磕頭罷。”眾人側頭看去,見山邊站著數百名女子,分列八隊,每隊人各穿不同顏色衣衫,紅黃綠紫,鮮豔奪目。八隊女子之旁又有數百名江湖豪客,服飾打扮,大異常人。這些豪客也紛紛唿叫:“主人,給他種下幾片‘生死符’!”“對付星宿老怪,生死符最具神效!”


    虛竹的武功內力均在丁春秋之上,本來早可取勝,隻是一來臨敵經驗實在太淺,本身功力發揮不到六七成;二來他心存慈悲,不少取人性命的厲害殺手,往往隻施一半便即收迴;三來丁春秋周身劇毒,虛竹頗存顧忌,不敢輕易沾到他身子,卻不知自己身具深厚內力,丁春秋這些劇毒早就害他不得,是以劇鬥良久,仍相持不下。忽聽得一眾男女齊聲大唿,為自己呐喊助威,向聲音來處看去,不禁又驚又喜,但見靈鷲宮九天九部諸女中倒有八部到了,餘下一部鸞天部想是在靈鷲宮留守。那些男子則是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島島主及其部屬,人數著實不少,各洞主、島主就算並非齊到,也已到了八九成。


    虛竹叫道:“餘婆婆,烏先生,你們怎麽也來了?”餘婆婆說道:“啟稟主人,屬下等接到梅蘭竹菊四位姑娘飛鴿傳書,得知少林寺眾賊禿要跟主人為難,因此知會各洞各島部屬,星夜趕來。天幸主人無恙,屬下不勝之喜。”虛竹道:“少林派是我師門,你言語不得無禮,快向少林寺方丈謝罪。”他口中說話,天山折梅手、天山六陽掌等仍使得妙著紛呈。


    餘婆臉現惶恐之色,躬身道:“是,老婆子知罪了。”走到玄慈方丈之前,雙膝跪倒,恭恭敬敬的磕了四個頭,說道:“靈鷲宮主人屬下昊天部餘婆,言語無禮,冒犯少林寺眾位高僧,謹向方丈磕頭謝罪,恭領方丈大師施罰。”她這番話說得甚為誠懇,吐字清朗,顯得內力充沛,已屬一流高手境界。


    玄慈袍袖一拂,說道:“不敢當,女施主請起!”這一拂之中使上了五分內力,本想將餘婆托起,那知餘婆隻身子微微一震,竟沒給托起。她又磕了個頭,說道:“老婆子冒瀆主人師門,罪該萬死。”這才緩緩站起,迴歸本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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