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是仇恨。


    刻骨銘心,勢不兩立,一定要用秦人的鮮血才勉強得以洗刷或者平息的仇恨。】


    劉季看著天幕上的人影。


    與他年齡相仿的青年,衣著相貌都透著錦繡膏粱才能養出來的大家氣度,隻眉眼間自透著時常蹙眉而留下的隱忍與壓抑。


    這份苦楚,當他目睹著國都被攻破,君王被俘虜的場麵之時,劉季看見他眼瞳中映著的戰火紛飛,看見他眼底,逐漸沉澱醞釀的陰沉而冷峻的情緒。


    那是憎恨,對仇人的憎恨,亦是對自己無能為力的憎恨。


    ——那麽韓國的社稷,必須先被恢復。


    劉季眨了眨眼,一個念頭就那樣自然地出現在了腦海之中。


    不恢復韓國社稷的話,張良是沒辦法,完全毫無負擔地跟他走的。


    —


    張良的眼神,在天幕說起那句「五世相韓」的時候,忍不住就有些放空。


    那是他們家族的榮光,對於曾經的張良來說,甚至更像一份責任,一份使命。


    他生來就向著韓國的宰輔這個方向行進,肩頭擔負著的是家族的期望和國家的興亡。


    可是秦滅韓的時候,他什麽都沒有做到;始皇帝一統天下的時候,他的刺殺沒有結果。


    現在……


    張良突然有點想要嘆息,他的腦海與心底之中,此刻很難沒有一片餘地留給著韓王信。


    他怎麽可能輕易地拋棄自己的韓王之位呢?其餘的異姓諸侯王們,對於王位的追求,大多不過是為了財富權力而已,在與自己的身家性命或是這般那樣的利益比較之後,很快就能做出權衡。


    但韓王,韓王為的還有復國,還有延續韓國的社稷啊!


    而此時的張良,對於韓國卻隻能保持緘默。


    年輕時候的張子房,為了復國可以不顧一切。


    但而今的他,卻怎麽能夠做到,徹底地拋棄漢呢?


    他垂落下眼簾。


    【這樣的仇恨,盡管史書不曾詳寫,卻使得他有著極充足的理由參與進公元前226年的韓國舊都新鄭的大規模反秦叛亂之中。


    這場反秦抗爭的結果最終是失敗的,可卻因此牽扯到了最後一任韓王,韓王安被遷至的陳縣——對,就是先前張耳投奔過去的陳縣。於其爆發了一場更大的反秦抗爭,進而演化為秦楚之間的一場激戰。


    而在這場戰爭之中湧現出來的楚軍將領叫做項燕,他在陳縣這個地方大敗由李信指揮的二十萬秦軍,用事實證明了不是所有名字叫信的人都很會打仗。】


    不是所有名字叫信的人都很會打仗?


    蕭何將這話的意思反過來倒:也就是起碼有一個名字裏有信的人很會打仗了。


    韓信。


    冥冥之中,他的思緒第一時間把握住的,是那個先前出現過的陌生的名字。


    「天幕為什麽要特別強調一句項燕?」


    劉季耿耿於懷的則是另外一點:他當然認識項燕,可是後世人基本上懶得提和未來沒有什麽大關聯的人物。


    於是自然而然,他便聯想到先前那位同樣姓項的存在。


    「那項羽是他的子孫?」


    長相看起來挺年輕的。劉季迴憶著不久前才見過的那張臉,比較了一下兩人的歲數做出了最後的點評:應該是項燕的孫子輩吧。


    【也許是楚軍在這場戰役中的表現給予了張良足夠的信心。當新鄭反秦失敗之後,他離開了韓國舊地,在各地遊學。


    而陳縣這片永遠衝鋒在反秦第一線的熱土,就成了他最重要的停留地。


    可以說,如果秦末那麽多地區,一定要選一個宇宙的中心的話,那一定是陳縣。


    它層累著楚國舊都,韓王遷地,昌平君和項燕的反秦據點等等的身份,收留過魏國的遊俠名士張耳和陳餘,是秦末起義的首事者陳勝的故鄉,臨近著吳廣出身的夏縣,最後還是張楚政權新的國都。


    張良在這裏先後結識了不少的豪傑,手上的反秦人脈大多也就是在這裏建立起來的。他的復仇決心,也因為這裏始終不曾平歇的反秦風土,而愈發的堅定。】


    劉季敏銳地從這段話中找到了自己可以利用的地方。


    「張楚?張楚是什麽政權?」


    如果是正常的楚國復國,肯定用不上這個有些不夠「正統」的國號。


    楚是楚國,張,張是張大的意思嗎?張大楚國?


    「是,」他忍不住喃喃自語起來,「那陳勝嗎?」


    首事者的名號啊,多麽顯眼著,讓劉季也忍不住為之側目。


    【可是隨著秦成功兼併六國,一統天下之後又採取了軍事鎮壓和法治建設雙管齊下的政策以穩固政權,復國的希望在年輕氣盛的張良眼中逐漸渺茫。


    他還能策動起一場足夠盛大規模的叛亂嗎?好像有點困難。


    但是這份仇恨依舊是無法抹平的傷疤。


    於是,「韓破,良家僮三百人,弟死不葬,悉以家財求客刺秦王,為韓報仇。」】


    麵容白淨的青年人,線條柔和的臉龐,此刻卻滿是被仇恨與不甘浸染的堅毅與決絕。


    難道是他不夠愛憐自己的弟弟嗎?那麽草草地置辦葬禮,幾近寒酸的安葬,看不出絲毫昔日貴族的哀榮,看不見長兄悉心關懷的痕跡。


    天文數目一般的財富潑水般地從指縫間流出,可是他的眼神卻不曾有哪怕分毫的停留,隻冰冷地遙望西邊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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