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意原先被周曉嵐拉開,熄了勸說的心思,現下周曉嵐離開,林山雪又唉聲嘆氣,猶豫一二,還是上前——


    「所以說啊,人生就是因為不停的重複才如此難捱的。」


    「啊?」林山雪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把段意才打好的腹稿盡數打散,淩亂在五髒六腑間,「什麽?」


    「不要老重複說過的話,無論在哪裏。」


    林山雪難得有心思解釋了一句,然而段意仍然不懂,嘴唇微張愣了半響,「可是……每天早上打招唿說的早上好,也是說過千萬次的話,如果不說……真的可以嗎?」


    「……」林山雪看著他,沉默許久,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不出來,原來你很有當槓精的潛質。」


    段意想反駁,林山雪的手機恰在此時震了一下,已然不想在繼續和他交談,隻能帶著三分霧水、七分不滿作罷。


    江綏:【明天下午有空嗎?】


    林山雪看見消息的那一刻,嘴角就不自覺的上揚。


    嘖,說什麽喜新厭舊,原來隻是拿喬,在等對方先來主動找她。


    林山雪:【幹嘛呀?】


    對方正在輸入中……


    林山雪:【大忙人終於有空請我吃飯了?】


    林山雪:【拖這麽久,你必須要補償我。】


    江綏手指一頓,刪除聊天框中輸入的內容,重新打字。


    林山雪:【和我結婚?】


    江綏眼角抽了抽,眉頭登時緊蹙,多年來保持的良好修養眼看就要付之一炬。


    林山雪:【不行?】


    林山雪:【行吧。】


    林山雪:【我委屈委屈,你給我唱首歌結婚這事就算了。】


    江綏:……


    多少次了!他就不應該理她!


    林山雪:【為什麽不說話?】


    林山雪:【你在怕什麽?】


    林山雪:【還是你比較想和我結婚?】


    林山雪:【也不是不行。】


    江綏忍無可忍:【閉嘴。】


    猜測江綏不會再理她,按下退出,不堪入目的評論區不期然出現在屏幕上。


    巨大的一聲,門被猛然關上。海風催得老舊的窗戶嘎吱嘎吱的響,窗簾膨脹,劇烈的抽打空氣,像打在她的臉上。


    眼中的笑意頃刻淡下去,熟悉的字眼化作刀劍狠狠刺進雙目。


    去死!


    去死吧!


    她忽然不能承受這些尖刻字眼帶來的負能量。


    我就是這樣的,我就是爛人啊,糟糕、自私、貪婪、刻薄,世界上再找不到比我爛的人。你們說的都對,我就不應該活在世上。


    但是為什麽要我自己去死啊?我死怎麽夠呢?


    你們都得去死啊!


    都去死啊!


    林山雪知道她狀態不對,知道她應該放下手機,去做些別的什麽事,什麽事都好,隻要別再看這些評論。


    可手機就像黏在她手心,不停地往下翻看評論,指尖充血,越翻越快。


    啪嗒一聲,手機摔在地上,林山雪從這種狀態解脫出來,呆愣的看著碎裂的屏幕,腦子亂成一團漿糊,蹲下,沉默,眼睛宛如一潭死水。


    幾乎是無意識的,把指間插入髮絲,烏黑的頭髮襯得雙手蒼白如紙,輕輕揉了兩下,指尖用力,忽然收緊,攥住頭髮猛地往外拉扯。


    第19章


    第 19 章


    林山雪一直很清楚,自己是一個糟糕,甚至稱得上惡劣的人,但大多時候她會選擇遺忘,你知道的,生活最擅長的就是溫水煮青蛙。但不可避免,總有那麽幾個時刻,這些被刻意遺忘的東西會像潮水一樣湧上來。


    每當這時,她的心情就會變得非常差勁。


    很多人不約而同選擇在冬天和夏天死去,也許純潔,也許燦爛,可惜上清市冬季無雪,夏季多雨。


    但也不必難過,死亡本身就是一件很美的事,不需要外物加持。


    擦幹血跡,填補缺口,泛著青紫色的屍體再次煥發生機,無論靈魂多麽破碎和骯髒,心情多麽抑鬱與黑暗,林山雪心都會平靜下來。


    忘了是誰說過,世間最令人難以消受的是對美的祭奠。在林山雪看來,美本身就是祭奠,而追求美,是人的本能。


    躺在入殮台上的是一位拾荒老人,上半身的骨頭碎了大半,身子像抹布一樣擰在一起,沒有骨頭支撐的皮肉耷拉下去,一些地方又突兀的鼓漲,左腿從膝蓋處被折斷,腿骨刺破皮膚,以詭異的角度彎曲著,僅剩膕窩處的皮肉苦苦支撐,才免於支離破碎的慘況。


    段意又要忍不住幹嘔,林山雪沒像往常一樣譏諷他,轉身去挑選工具,簡短地吩咐:「擦。」


    將翻湧上來的早餐咽下,頂著辛辣的喉嚨上前,隻覺一個頭兩個大,無從下手。這樣的情況,即使在其他幾個經驗豐富的人看來也是不多見的。


    他們的工作和醫生在手術台上有些類似,最大的不同在於醫生做手術是求生,而他們,是為死。


    凡是一體兩麵的東西,大概都有什麽必然的聯繫。


    也正因如此,林山雪有一種直覺,她和江綏的關係絕不會像江綏所認為的那樣戛然而止,他們的緣分是天註定的。


    想到明天又可以看見江綏,林山雪死寂的眼中閃過一絲流光,放下手中的三角針,把裝滿工具的推車推至入殮台旁。


    復原、填補、縫合,每一個流程林山雪都重複過上百次。手掌貼上肌膚,或滑膩,或幹涸,或僵硬,每一種觸感都給她帶來同樣的感受——來自靈魂深處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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