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子須彌中。


    李潤月已經要瘋了:“你為什麽不殺了他?為什麽?”


    蒲鳴龍一點都沒有不耐,隻是平靜地解釋道:“殺不了,低估這幾個小年輕了!”


    李潤月冷哼了一聲:“剛才隻要你控製那個廢物,怎麽可能殺不了?”


    “我控製也殺不了。”


    蒲鳴龍淡淡道:“我的手下隻有四品,能發揮的上限就這麽高。我上身倒是能殺了他們,但前提是先殺了小小姐,她死了,你也得死,我的偷天閣也得被李弘刨掉,你說我應不應該上身?”


    李潤月:“……”


    憋了良久。


    她恨恨地說了一句:“你可真是個廢物!”


    蒲鳴龍依舊不生氣。


    李潤月又補充了一句:“難怪你家小姐不要你,你姐姐也背叛你!”


    “你……”


    蒲鳴龍頓時暴怒,一巴掌就朝李潤月扇了過去。


    然而下一刻,空間凝滯。


    他的胳膊猶如陷入泥潭中一樣。


    他本尊的實力,自然能碾壓李潤月,但這個軀體發揮的實力實在有限。


    李潤月頓時來勁了,衝上去衝著他的臉就左右開弓起來:“生氣了?


    小賤種生氣了?


    嗯?


    提起你家小姐和你姐姐就生氣了?


    嗯?


    剛才不是還故作淡定麽?


    嗯?


    怎麽輪到你,你就急了?”


    她的手和嘴一樣沒停過。


    在蒲鳴龍臉上打得啪啪作響。


    一邊打,一邊笑得聲嘶力竭。


    過了好久才停下手,唿哧唿哧看著畫麵上的內容。


    蒲鳴龍眼角直抽搐。


    兩個人實在太熟了,完全清楚激怒對方的點在哪裏。


    跟這瘋女人吵架,自己也是失了智。


    臉腫了。


    但他也平靜了下來,反正也不是他的臉。


    他走到李潤月旁邊:“消氣了麽?”


    李潤月冷哼了一聲:“你的脾氣,現在好的簡直就像烏龜。”


    蒲鳴龍凜冽一笑:“不變成烏龜,還哪來的機會報複他們?這次到此為止,下次找到機會,我免費幫你報仇。”


    “嗬……”


    李潤月冷笑,卻也沒有多說什麽。


    此次的確已經沒有希望了。


    芥子須彌給了自己一個不出手的理由。


    若是出了芥子,秦牧野再出意外,自己定會被剝掉一層皮。


    所以到底是為什麽?


    秦牧野修為為什麽能飆得這麽快?


    雖說算不上威脅。


    但這速度未免也太過驚世駭俗了吧?


    開疆!


    你血脈這麽優秀麽?


    為什麽不願意跟我生一個?


    蒲鳴龍則是看著畫麵裏托著追憶蠱的李星羅,眼神中充滿了戲謔。


    ……


    “撲通!”


    “撲通!”


    “撲通!”


    李星羅耳畔充斥著自己的心跳聲,她感覺自己仿佛沉入了深海,恐怖的水壓正在不斷壓迫著她的耳膜,讓她頭痛欲裂。


    幾乎是控製不住的。


    她將追憶蠱緩緩貼近自己的眉心。


    “烏鷺!”


    身後忽然響起一個虛弱的聲音,將她從失神中拉了出來。


    李星羅陡然驚醒,飛快把紙條揣進懷裏,轉身看向麵色蒼白的秦牧野:“你傷勢不輕,先去養傷吧!”


    秦牧野瞥了一眼追憶蠱,聲音虛弱道:“我們一直被推著走。”


    “我知道!”


    “那這追憶蠱……”


    “有時候,陽謀就是無解的。”


    李星羅抬起頭:“就像在府衙,你明知幕後之人有問題,卻還是用了追憶蠱一樣。”


    秦牧野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道:“看來你一定有十分想知道的事情,不過我還是想提醒你一點。”


    “你說!”


    “你能看到的東西,都是別人想讓你看到的東西,追憶蠱記錄的事情,一定是切實發生過的事情,但切實發生過的事情,不一定是真相。”


    “……”


    李星羅沉默了一會兒,重重點頭道:“我知道,我有分寸!”


    秦牧野籲了一口氣:“那我療傷了,你也快些,等會還要追李寶寶。”


    說罷,便原地坐了下來,任白玉璣給他處理箭傷。


    “好!”


    李星羅看著他慘白的側臉,不由有些恍神。


    她終於確定了秦牧野就是空虛道長這件事情,但方才一直在戰鬥,還沒有消化其中的信息。


    兩個身份的融合,背後代表的意義實在太大了。


    現在,敵人死了,卻還是沒時間思考。


    她看了一眼手心裏的追憶蠱,深唿吸了好幾次才閉上眼,小心翼翼將它貼在自己的眉心上。


    “轟!”


    腦海一陣嗡鳴,眼前很快就出現了殘破的宮牆!


    果然是坤景宮!


    她不知道這是誰的視角,她隻知道眼前這一幕,是自己好奇很多年的場景。


    眼前。


    李弘站著,秦開疆護衛在他身後。


    地上擺著一具約莫六七歲孩童的屍體,還跪著一個相貌熟悉的宮女。


    蒲鳴竹!


    再加上一個不明身份的視角主人,這裏再沒任何別的人了。


    李星羅的心髒劇烈地跳動了起來。


    地上的那個……


    便是我的哥哥?


    這是兄妹兩人第一次見麵,卻是以這樣一種方式。


    地上的孩童衣衫整潔,神情平靜,就像是一個乖巧俊俏的小書生,正安靜地睡著一樣。


    可他死了。


    死得很體麵。


    但還是死了。


    李星羅強行把心跳劇烈引發的心悸給壓了下去,屏著氣息看著眼前的場景,生怕漏過哪怕一個片段。


    隻見李弘居高臨下地看著蒲鳴竹:“你說你沒保護好弈兒?”


    “是!”


    “弈兒怎麽死的?”


    “中毒!”


    “誰下的?”


    “我下的!”


    “你倒是誠實!”


    李弘神情變得無比危險:“那你剛才還說,是你護得弈兒全屍?”


    蒲鳴竹不卑不亢道:“若我們二人被陛下抓住,小主連全屍都留不下,如此如何算不得是奴婢護得小主留下全屍?”


    眾人:“……”


    李星羅:“???”


    這如何算不得是個邏輯鬼才。


    她隻覺得身體都在顫抖。


    以前她隻是猜測,現在……事實終於還是拍在了她臉上。


    李弘眼底閃過一絲怒意:“若你帶著他逃跑,說不定還有一絲生機。”


    蒲鳴竹跪伏著,平靜地說道:“生機一縷,又是苟活,何不搏一搏餘生富貴?”


    李弘眯著眼:“就憑你?一個賣主求榮的家奴?”


    蒲鳴竹不卑不亢:“奴婢雖是家奴,卻也是這方世界,除了小公主之外,唯一的蒲家人了,皇後娘娘帶來了不少嫁妝,還有很多沒有到陛下手中,難道陛下舍得麽?”


    李弘沉默。


    蒲鳴竹繼續道:“小公主多活一年,陛下獲得的好處就多一分。陛下無須做太多,隻需給小公主一個能登上帝位的假象。


    陛下無需擔心奴婢的忠誠,奴婢弑主時用的是隻有蒲家人掌握的劇毒,陛下隻要留著小主的屍身,奴婢便永遠不可能背叛陛下。


    如今大乾雖已有複興之勢,但國內不安分的事情甚多。


    陛下需要一把利刃,一柄足以斬滅所有隱患的利刃。


    一柄……可以用完即棄的利刃!


    奴婢願成為陛下的磨劍人!”


    聽到這話。


    李弘身後的秦開疆都忍不住微微動容。


    李星羅隻覺腦袋裏一陣嗡鳴。


    她很想笑。


    好可笑,原來自己之所以能活下來,就是為了當一把利刃啊!


    更可笑的事,這件事情,居然是蒲鳴竹提出來的!


    嗬,嗬嗬嗬……


    原來我從出生就是一個笑話!


    她不想再看後麵的記憶了。


    卻又被一股莫名的心理促使著,怎麽都伸不出手將眉心的追憶蠱取下。


    就像是被斬斷一半、無法痊愈的手。


    她非要徹底斬下來才能安心。


    她死死地盯著李弘的臉。


    卻見李弘神情掙紮,眼底的殺意卻越來越濃。


    久久不語。


    蒲鳴竹跪在地上,也終於感受到了來自死亡的壓力,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似乎是迫於求生的壓力,她率先開口了,聲音都變得有些淒厲:“陛下!難道您就不想在小公主身上,彌補一些對娘娘的歉疚麽?”


    李弘:“!!!”


    他那一雙一直帶著審視的雙眼,終於出現了一刻失神。


    片刻後。


    兩行血淚從麵頰滑落。


    沉默了一會兒,他忽然嗤笑了一聲:“朕本來就沒有打算殺星羅,收起你那自以為是的推測與陳詞。”


    蒲鳴竹趕緊說道:“是奴婢自作聰明了。”


    李弘沉聲道:“星羅是朕的女兒,她想不想登帝,全看她喜不喜歡,無關任何人自作聰明地磨劍,朕不想利用她,更不會用完即棄。


    你可以不死,但以後莫要自作聰明。


    帶著你的愧疚,好好撫養星羅吧!


    這孩子沒了娘,怪可憐的……”


    蒲鳴竹如蒙大赦:“謝陛下開恩!”


    李弘居高臨下睨了她一眼,直接轉身離去:“走了!”


    畫麵戛然而止。


    “噗!”


    一口鮮血噴出。


    李星羅再也壓製不住使用秘法帶來的傷勢,雙手撐著身子跪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嘔血。


    氣息飛快萎靡了下去,情緒卻變得愈發癲狂與憤怒。


    她衝到黑衣人屍首前,攥著他的衣領拚命地搖晃起來:“出來!你出來!這段是誰的記憶!告訴我,你誰的記憶!”


    “烏鷺!”


    白玉璣被她的忽然發狂嚇了一跳,趕緊過來攔住她:“鎮定!你需要鎮定!”


    李星羅卻像是沒聽見一般,一把將她甩到一邊,攥著屍首繼續搖:“出來!你給我出來!記憶是誰的,記憶是誰的!yue……”


    積鬱許久的傷勢,頓時如同決堤的洪水。


    她眼前一黑,便倒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嘔著血。


    嘴裏還在念念有詞:“誰的,是誰的……”


    秦牧野也懵了,飛快跑了過來:“烏鷺!斷章取義,小心斷章取義啊!”


    “再斷,又能斷到哪裏去呢?”


    李星羅躺在地上,淚水嘩嘩地流淌而下。


    她眼皮越來越重,恍惚間看到人生的經曆化作光影一幕幕放映。


    意識越來越模糊,仿佛沉進了深海。


    隻能隱約聽到岸上的人唿喚。


    “堅持住!堅持住!娘子,給他用蠱!”


    “嗯!烏鷺姑娘,別放棄啊!”


    李星羅很想笑。


    我也不想放棄啊!


    可是……我找不到理由啊!


    恍惚間。


    她感覺到自己的雙手被一雙溫暖的大手緊緊握著,似在拚盡全力想把她拉到岸上。


    可身體卻越來越下墜。


    然後。


    她聽到了蒲鳴竹恐慌的、帶著哭腔的聲音:“帝姬!帝姬!你不要死!”


    她不想聽到這個聲音。


    於是。


    她掙脫了那雙手。


    意識歸於黑暗。


    “帝,帝姬?”


    白玉璣愣住了,難以置信地看著昏迷過去的李星羅。


    原來……烏鷺就是帝姬?


    秦牧野頭都要炸了:“蒲嬤嬤,她沒事吧……”


    蒲鳴竹遍體鱗傷,臉上滿是血淚:“世子!為我護法,求你!”


    “好!”


    秦牧野重重點頭。


    ……


    某處山洞中。


    不知過了多久。


    蒲鳴竹終於鬆了一口氣,麵色蒼白,抖若篩糠,臉上卻滿是劫後餘生的慶幸。


    “這就成了?”


    秦牧野瞪大了眼睛,方才李星羅的傷勢,已經與垂死沒有任何區別了。


    這才多久,就穩定住了,而且還在以極快的速度恢複。


    他甚至都沒有看懂蒲鳴竹用的什麽手段。


    “成了!”


    蒲鳴竹這才擦了擦臉上的汗漬血漬,終於騰出時間問道:“世子,剛才發生了什麽事情?”


    秦牧野:“呃……”


    正當他斟酌要不要說,以及怎麽說的時候。


    李星羅艱難地睜開了眼睛,聲音無比虛弱:“使用秘法,透支太嚴重了而已。嬤嬤,你先出去一趟,白姑娘,請你也迴避一下,我有些事情想與世子好好談一談。”


    蒲鳴竹:“……”


    白玉璣:“這……”


    她心裏有些毛毛的,李星羅該不會想要借著柔弱之態,求牧野抱抱吧?


    雖然現在李星羅還是烏鷺的模樣,麵容平平無奇,最多隻能算清秀。


    但她知道李星羅原本的樣貌有多好看。


    好看到女人都會嫉妒的那種。


    這種懷疑並非無中生有。


    畢竟如果沒有什麽非分之想,她堂堂帝姬怎麽可能屈尊以侍衛的身份留在秦牧野身邊?


    而且還多次打斷自己夫妻密會。


    昨天晚上還坐在牧野的腿上……


    白玉璣搖了搖頭,感覺自己可以不相信李星羅,但應該相信秦牧野。


    況且。


    她瞄了一眼胡亂折疊一坨廢鐵的“空虛道長”。


    剛才打得那麽亂,監聽用的蠱蟲居然沒被震死。


    偷聽一下。


    應該沒什麽吧?


    她笑了笑,輕輕握了握秦牧野的手:“牧野,別讓她太激動。”


    “嗯!”


    秦牧野點了點頭,擠出一絲笑容:“辛苦娘子。”


    白玉璣搖了搖頭,隨後衝李星羅笑了笑,便與蒲鳴竹一起離開了山洞。


    出了以後。


    她迴頭望了一眼,發現秦牧野已經在洞口貼上了隔音符。


    不過試著喚醒耳道裏的蠱蟲,還能夠聽到裏麵的聲音。


    她衝蒲鳴竹拱了拱手:“蒲嬤嬤,我傷勢未愈,需打坐片刻,失陪!”


    蒲鳴竹神色有些茫然,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請便!”


    白玉璣暗鬆了一口氣。


    飛快找了一個安靜的地方盤腿坐下,全神貫注地監聽起來。


    ……


    山洞裏隻剩下兩個人。


    李星羅掙紮著坐起身,神色中滿滿都是痛苦:“你還有什麽打算?”


    秦牧野眼底閃過一絲兇戾之色:“自然是把那對畜生母子抓迴來殺了,我們被害成這樣,還能把他們放了?”


    “把他們放了吧。”


    “什麽!”


    秦牧野愣住了,簡直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放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李星羅深吸了一口氣:“我清楚我在說什麽,我說……放了吧!這件事到此為止!”


    “李星羅,你什麽意思?”


    “我沒什麽意思,你難道沒有發現麽,我們就是一把劍,持劍者想砍哪裏就砍哪裏,他隻在乎有沒有把目標斬斷,卻根本不在乎劍會不會卷刃,會不會斷!”


    “你……是不是記憶中看到什麽?”


    “是!”


    李星羅毫不避諱地承認:“我不想當利刃了!”


    秦牧野腦袋裏有些亂:“我不知道你都看到了什麽,但你要想清楚一點,利刃之所以有價值,就是因為它足夠鋒利,如果它不鋒利了,就沒有人願意用它了!”


    “我知道!我可以失去價值,我想活著!”


    “你是帝姬!誰敢不讓你活著?”


    “所以,你還要殺那對母子對麽?”


    “當然!”


    秦牧野情緒也激動了起來:“你知道的,馮塽因我而死,就在爆炸那一瞬,他還想著擋在我麵前!若我這都能放棄,跟禽獸又有什麽區別?”


    李星羅沉默了很久,才緩緩抬起頭來,她看著秦牧野,語氣很平靜,卻又帶著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嘲弄:“秦牧野,你做這件事,究竟是為了給馮塽報仇,還是為了徹底把我帶到不歸路上?”


    秦牧野心中忍不住生出一絲怒意:“我從來隻做我認為對的事情,我這一輩子,從來沒有主動坑害過人!你在懷疑什麽?”


    “沒有麽?”


    李星羅壓製許久的情緒終於爆發了:“沒有主動坑害過人,那你為什麽用空虛道長的身份潛伏道我身邊?我真的好天真,居然會認為天上會掉餡餅,這世上會忽然冒出一個煉器從政的奇才向我效忠。秦牧野!你曾對我說的那些話,都是我父皇教你的吧?”


    秦牧野:“???”


    ……


    山洞外。


    白玉璣驀然睜大了眼睛:“!!!”


    牧野他……


    是空虛道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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