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南多山。


    邕州城西百裏便有一座山清水秀的小山,山腰處建著一座雅致又不失大氣的山莊。


    山莊裏雕欄玉砌,亭台閣樓。


    雲霧繚繞間,主殿光芒明滅隱現,看起來頗為神秘仙然。


    可店裏麵,卻是無比血腥的場景。


    一個個青年男女被開膛破肚,將髒腑連帶著不以肉質形體存在的經脈丹田一起丟到丹爐裏麵,夥同著其他的藥材一起煉化,最終卻沒有成丹,反而化作一道紫色的氣體,隨著陣法在殿內迴轉繚繞。


    殿內有人有妖,都大口大口地吸著紫色氣體,露出無比陶醉的笑容。


    良久良久。


    丹爐內紫色氣體逸散盡了。


    眾人這才緩緩恢複了清醒,紛紛舒服地感歎道。


    “舒坦!”


    “那還不快謝謝我?”


    “哈哈哈!感謝赤帝款待!”


    吞噬血肉提升修為的秘法,他們見過太多了。


    可這種能將天賦嫁接的手段,卻還是第一次見到。


    這種技法真是神了,雖然比不上在大聖廟裏清修,但能進大聖廟的總共有幾個?


    況且……


    聽燭晦說,這秘法與大聖廟的影響互不幹擾,兩者能夠疊加提升。


    在嶺南多修煉幾年,隻要修為提升到四品巔峰,就能穩定去大聖廟靜修一個月。


    雖然想要突破大妖境依然很困難。


    但放在無數修煉路之中,絕對是通天坦途!


    還是嶺南好啊!


    夠亂!


    “這還差不多!”


    被稱作赤帝青年這才露出滿意的笑容,在他俊俏陰柔的臉龐上顯得無比邪異。


    燭晦見他們結束,臉色陰沉道:“赤帝!你不該迴來的,最近城裏不太平,那秦牧野確實有幾分手段,才一天不到,就抓到症結所在了。”


    赤帝譏嘲一笑:“那就給他抓,他抓得明白麽?一個除了依靠父輩餘暉外一無是處的廢物!”


    燭晦沉默了一會兒:“他們已經查出鎮宅符的問題了,各家符店參與的人都被抓了起來,正在用刑呢!”


    “什麽!”


    赤帝勃然色變,旋即就臉色猙獰地否定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這可是老子花重金請來的符師……”


    燭晦搖了搖頭,緩緩吐出了三個字:“金寂粉!”


    赤帝:“???”


    聽到這三個字,他臉上的表情頓時就僵住了。


    過了一會兒,猙獰之色盡去。


    取而代之的是歡快的笑意,他拍著手:“好玩!好玩!沒想到他秦牧野還真有點本事。”


    眾妖官麵麵相覷,終於還是有帶頭的站了出來:“赤帝,最近風頭正緊,你還是躲躲吧。來日方長,秦牧野來勢太兇,不如暫避鋒芒,等他走了……”


    “我?避他鋒芒?”


    赤帝笑容輕鬆:“我就算走到他臉上,他敢動我麽?”


    眾妖官:“……”


    赤帝頗為自在,隨手從地上撿起一個斷肢,生啃了一口,吃了一臉血。


    可嚼了一會兒,又忽然把斷肢摔在了地上,暴怒道:“我說過多少遍,我喜歡吃老的,喜歡吃老的!”


    燭晦無奈地搖了搖頭:“老的早就吃完了,隻剩……”


    赤帝大罵著打斷:“那就再去抓!一群廢物!”


    眾妖官:“……”


    燭晦目光微沉:“不管秦牧野能不能查到底,鎮宅符都不能用了。赤帝,最近不能著急,不然……”


    “啪!”


    直接一個耳光落下。


    赤帝惡狠狠地瞪著他:“老子供你們好吃好喝,為的就是讓你們關鍵時刻支棱起來!燭晦,你好好想想身上的大妖之氣怎麽來的,現在你告訴我讓我收手?一個秦牧野,有什麽好怕的!”


    燭晦眼底怒氣閃動,卻還是艱難地壓了迴去。


    赤帝見狀,更是瘋狂嘲笑:“生氣了?生氣對我動手啊,你怎麽不動手?”


    燭晦平靜道:“我隻幹對的事,你不該迴來的,先躲躲吧!”


    “躲?”


    赤帝冷哼道:“我為什麽要躲?誰敢把我供出來?虧你們還是妖官,比我這個人族都要謹小慎微!此案牽扯甚廣,即便真的板上釘釘,涉及這麽多妖官和豪門大族,朝廷敢動手?”


    燭晦搖頭道:“最近朝廷平息了四夷番邦,用互市掐住了他們的脖子,還用妖學撕開了懲戒妖官的口子,大聖廟的意思是老實一段時間,不要被他們抓到把柄。”


    “怎麽?”


    赤帝語氣愈發譏諷:“你覺得他敢把我們全得罪了,還是說他能把我們連根拔起?”


    燭晦沉默:“……”


    赤帝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放心!那些廢物的毒藏在體內,他們想死,沒人能攔得住,他們妻兒老小的命,可都在我手上呢!”


    燭晦揉了揉太陽穴:“可據我所知,宗室裏有一麵鑒魂鏡,秦牧野手下可是有高手的,可能保不住他們的命,但萬一能留幾天呢?”


    鑒魂鏡他可是如雷貫耳。


    當年妖官製度剛剛成立,還沒有吸引太多妖族高手加入。


    皇室靠鑒魂鏡從兇獸魂魄裏提取了不少本命法術,再取其精血,吸引了很多同類的妖。


    可以說,妖官製度之所以能發展起來,鑒魂鏡至少占三成的功勞。


    連本命法術都能提取。


    更何況區區記憶?


    赤帝嗤笑一聲:“就算他們能堅持到鑒魂鏡來,那又怎麽樣?宗室的秘寶,隻能由宗室的人親自護送使用,秦牧野是個沒腦子的莽夫,宗室的人可不是,隻需看見我的臉,他們便會知難而退!”


    燭晦要被他氣笑了:“你真覺得自己能全身而退?”


    赤帝反問:“怎麽?你覺得他們敢殺我?”


    眾妖官麵麵相覷。


    即便抓起來,也幾乎不可能殺。


    眼前這位的身份,實在太特殊了。


    赤帝嗤笑一聲:“放心吧!這件事情是我們一起幹的,朝廷口口聲聲說律法麵前,妖與人一律平等,隻要他們不敢動我,就沒有理由動你們!


    別慫!


    繼續抓人!


    我看你距離大妖境已經不遠了,怎麽能夠半途而廢?”


    一番話。


    充滿著煽動性和蠱惑性。


    燭晦也有些意動,卻還是咬了咬牙堅持道:“我們需要停手一段時間,你也需要躲一段時間!”


    赤帝眼底怒色攢動:“你也配命令我?”


    燭晦寸步不讓:“這……是大聖廟的意思!”


    此話一出。


    整個大殿都陷入了寂靜。


    眾妖官麵麵相覷,誰都不敢說一句話。


    雖說他們的修為都不低,在嶺南的地位同樣如此。


    但眼前這兩位,才是真正的天選。


    一個燭晦,縱觀整個妖官集團,都是最年輕的半步大妖,身上覺醒了燭九陰的血脈,更是得到了大聖廟幾位廟祝的垂青,以後突破大妖,步入廟祝之列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另一個……更是燭晦被他摑耳光,都不能還手的存在。


    在嶺南這麽多年,光靠著鎮宅符和焚煉天賦的丹爐,這位就是至關重要的核心人物。


    這兩個吵架,誰敢插嘴?


    不過“大聖廟”三個字一出口。


    赤帝顯然沒有那麽狂躁了。


    沉默了許久。


    燭晦沉聲道:“赤帝你辛苦一下,嶺南逍遙,總好過幽閉禁足。隻有你好了,我們大家才能好!待秦牧野走了,我們繼續逍遙快活,豈不美哉?”


    赤帝眼底的怒意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無奈的狂躁:“你們真是慫死了,到底你們是妖族,還是我是妖族?行!就當是為了你們,我躲幾天,這個恩情你們以後再報!”


    聽到這話。


    眾妖官終於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活爹!


    你總算能聽進去話了!


    赤帝煩躁地掃了一眼眾人,大踏步走出殿外。


    殿門外,一個相貌嫻靜的美婦已經等候已久。


    赤帝上前,上前抱住她的腰,將腦袋埋在她的胸口。


    靜默了許久才說道:“走吧!先迴城裏一趟!”


    “啊?”


    眾妖官都蒙了。


    燭晦太陽穴青筋直跳:“活爹!這個節骨眼,你還要迴城裏啊?”


    赤帝煩躁地擺了擺手:“怎麽?我什麽都不帶,躲進山裏當野人啊?這個你們別管,這才過了多久,秦牧野憑什麽能夠抓到我?我走了,別煩我!”


    說著。


    抱緊了美婦的手臂。


    美婦笑了笑,便帶著他騰空而起,徑直朝邕州城的方向飛去。


    目送兩人離開。


    眾妖官神色複雜。


    燭晦啐了一口唾沫,惡狠狠地掃視了他們一眼:“看看你們把這廢物慣成什麽樣了!”


    ……


    邕州府。


    後衙!


    “還查麽?”


    眾人看著裝著追憶蠱的盒子,臉色都陰沉的可怕。


    他們自然是想要查清真相的。


    可這追憶蠱的出現,卻處處透露著陰謀的味道。


    遮遮掩掩的人,大多包藏禍心。


    他們隱隱覺得。


    隻要知道兇手是誰,哪怕不抓,都會造成極大的隱患。


    兇手到底是誰啊?


    “查麽?”


    馮塽咽了咽口水,感覺這件事情的嚴重程度,已經遠遠超出了自己的預想。


    這不是一個拚命隱藏的陰謀。


    而是在幾個大勢力注視下的博弈。


    皇帝希望自己這些人查清真相。


    那些妖官和大族極力地掩蓋真相。


    還有一股神秘力量迫不及待地幫著查清真相。


    他隱隱感覺,如果真的知道兇手是誰,恐怕會給秦牧野帶來極大的麻煩。


    可如果隻查一半,秦牧野迴京就沒辦法幫自己走動升遷。


    做不到刺史的位置,就沒有自保的能力,除了放棄理想辭官離開嶺南,好像別無選擇,可我好不容易才來到這裏,我舍得放棄麽?


    嶺南的水太深了,也太混了。


    他自然想一口氣莽到底的。


    可他不想把秦牧野拖下水,於是他又問了一句:“老秦,還查麽?我聽你的!”


    秦牧野看他了一眼。


    【主命格·丹青寂】:凡俗七尺軀,以血垂丹青。


    【命格品階】:四品(639/640)


    【批注】:以俠氣而生,因俠氣而亡,忠於本心,寂於祖地,本應以血書青史,然王朝傾覆,丹青不存。


    他隱隱覺得,如果查到一半放棄,馮塽這小子也不會辭官離開嶺南。


    那估計離死就不遠了!


    他深吸一口氣:“查!老子怕過什麽?”


    你丹青寂的命格,是老子改的!


    又怎能棄你於不顧?


    聽到這話。


    李星羅麵色微微變了變,她心中已經隱隱想到了一個人選。


    卻也沒有阻止秦牧野,隻是看著他抽出匕首,剜開了黃仁眉心的骨頭。


    隨後。


    直接打開盒子,將白嫩的蟲子放上去。


    聞到腦漿的氣味,追憶蠱頓時像瘋了一樣,像是嗦豆腐腦一樣,不停嗦黃仁的腦漿。


    一變嗦,一變拉。


    與此同時,身上光芒隱現,很快就投出一麵光影。


    秦牧野喚來書吏,沉聲道:“我說記,你們就記,聽懂了麽?”


    “是!”


    一眾書吏紛紛點頭,嚴陣以待。


    追憶蠱尋常使用,隻需將其放在眉心,由使用者主動迴憶,便能將對應的畫麵精確投映出來。


    但若是強行搜取記憶,那麽記憶中所有的畫麵都會一股腦湧出,從被吞噬的這一刻,一直迴溯到娘胎。


    所以畫麵很雜亂!


    但在場有兩個靈魂已經達到四品巔峰的高手,自然不至於被幹擾觀察。


    “停!”


    李星羅飛快捏住蠱蟲的身體,吞噬的動作頓時變慢了很多,畫麵也變慢了不少。


    眾人全神貫注的看著光幕,裏麵黃仁剛剛把幾張畫好的鎮宅符送到一間密室,想必是要由高人進行金寂粉處理。


    隨後,黃仁便提著沉甸甸的盒子,朝另一個房間走去。


    所有人都目不轉睛,他們都知道,黃仁下一個見到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幕後黑手。


    很快。


    門被推開了。


    露出了一張俊俏陰柔的臉龐。


    “怎麽是他!?”


    馮塽齊齊驚唿一聲,臉色頓時變得無比難看。


    震驚中,甚至帶著一絲恐懼。


    而一旁的李星羅,臉色也徹底沉了下來。


    秦牧野有些好奇:“你認識他?”


    馮塽胸口劇烈起伏,足以見得情緒有多麽不平靜,他努力很久才把顫抖的衝動壓下去,他咬著牙:“如果昨天趕巧,咱們應該能在邕王府見到這位!”


    白玉璣:“???”


    秦牧野:“???”


    邕王世子。


    李寶寶!?


    淦!


    秦牧野承認,自己有些麻了,他怎麽都沒有想到,這個案件最大的幕後黑手,居然就是李寶寶。


    大宗正李銳何等英雄人物,居然會有這麽一個孫子?


    事情有點嚴重了!


    他完全不懷疑,哪怕幕後黑手是太子李知玄,皇帝也會毫不猶豫地將其抽筋剝皮。


    但……李寶寶就說不定了!


    李銳是宗室乃至整個大乾絕對的中流砥柱,他對得起所有人,唯獨對不起自己的兒子李恭。


    李恭自幼體弱,又缺少父親陪伴,早早成了婚,生了孩子。


    生孩子的時候,他不到十五歲。


    二十年過去,依舊隻有這麽一個兒子。


    李寶寶雖然二十,用過的女人也不少,但一個都沒有懷孕。


    可以說,李寶寶就是李銳延續血脈唯一的希望。


    李恭對這個兒子的寵愛不消多說。


    李銳雖然隻見過孫子一麵,對其憐愛與愧疚也絕對不少。


    要知道,李寶寶這個名字,就是李銳親自取的!


    若李弘要殺李寶寶。


    以李銳事事為國的性格,或許不會多說什麽。


    但殺了大宗正唯一的血脈,宗室內部恐怕都會惶惶不安。


    哪怕李銳一點不快也不表現出來,底下的人未必不會腦補。


    要知道,李銳從龍多年,很多文臣武將都與他關係匪淺,其中甚至有不少親近妖官的。


    若是被這些人找到機會……


    再退一步講。


    李銳把所有的不滿都壓下來。


    殺李寶寶的事情,沒有造成任何人反叛。


    可……


    是!


    可以抓住不殺,帶迴京都幽禁,讓這件事慢慢熄火。


    可不殺李寶寶,甚至都不定罪,那些妖官和世族憑什麽倒?


    估計隻會殺幾個頂鍋的。


    一場驚天大案,就這麽雷聲大雨點小地過去了。


    不但馮塽陷入毒沼遍布的泥潭。


    自己此行也撲了個空。


    可若殺了……


    李星羅呢?


    李銳不是聖人,李知玄也不是純廢物。


    以前的李銳,可以不參與儲君之爭,以後可未必,畢竟李知玄不是廢物,李銳曾多次誇過他,隻不過跟誇李星羅一樣多而已。


    李星羅如今就是一把利劍,本來已經得罪了太多的人,若宗室再站在李星羅的對麵。


    恐怕這柄利劍,很有可能用完即棄。


    “這……”


    馮塽臉色已經白了,他終於明白,為什麽何橦麵對別的齷齪事,尚且還會試著巧妙周旋,這次卻逃得這麽快,還趁夜跑到自己的住處勸自己快走。


    他是愣頭青不假。


    但不代表他一點政治都不懂。


    他清楚的很,現在的秦牧野就是跟帝姬府綁定的,就連烏鷺這個四品巔峰的年輕高手,都是從帝姬府轉投過來的,而且依舊與帝姬府保持著密切的聯係。


    這件事後果大的嚇人!


    他們……會放棄麽?


    李星羅臉色無比難看,卻還是說道:“主公,查不查?”


    秦牧野問道:“你覺得呢?”


    李星羅沉聲道:“你是主公,聽你的!”


    秦牧野略微定了定神,他看了一眼旁邊麵無人色的馮塽,深吸了一口氣:“查!大不了把他送到京都,讓陛下定奪!”


    “可是主公,你可還記得臨行前陛下三令五申的一句話?”


    李星羅看著他微變的臉色,深吸了一口氣:“此次嶺南之行,要麽一敗塗地滾迴京都,要麽抓到首惡原地淩遲!”


    秦牧野:“……”


    牧野放心飛,出事自己背?


    皇帝恐怕未必不知道幕後之人是誰,所以他到底什麽意思?


    李星羅目光微沉,她也是直到剛才才反應過來,為什麽李銳在踐行宴上用白霄暗示自己知曉身份。


    甚至昨天去邕王府的時候,李恭也屢屢對自己這個明麵上的侍衛露出笑容。


    這爺倆。


    恐怕早就知道李寶寶幹了什麽。


    所以……他們在威脅我?


    這位大宗正隱藏得到底有多深?


    那父皇什麽意思?


    父皇早就知道了這件事情,認為李銳養出了畜生,抑或生出了異心?


    需要自己來除掉隱患?


    可除掉隱患,自己被李銳針對呢?


    自己究竟會因為證明了自己的鋒利,繼續被重用。


    還是會為了安撫李銳的情緒,被雪藏起來?


    李星羅無從判斷。


    她看了看秦牧野猶疑的目光,知道他在為帝姬府考慮。


    又看了一眼麵色慘白卻一言不發的馮塽,也大概明白了他的困境。


    於是深吸一口氣:“主公!莫要擔心帝姬,帝姬本利刃,何須暫避他人之鋒?快做決定吧,你指哪,我打哪!”


    秦牧野望了一眼還在放映的光幕。


    沉聲道:“那就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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