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是男聲,洛枳感覺到江百麗的身體僵了一下,不由得心中哀歎,完蛋了。


    江百麗驚訝地轉過頭,戈壁和陳墨涵站在洗手間門口,戈壁一隻腳已經踩在了門口的台階上,此時側過臉,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看向她們。


    “百麗,怎麽不走了?”


    顧止燁從後麵追上來,話音未落,戈壁就先笑著打招唿:“顧總,好巧啊。”


    洛枳歎口氣,這下可熱鬧了。


    陳墨涵帶著假笑看了江百麗一眼,就推著戈壁往洗手間走:“你不是著急要去嗎?還傻站著幹什麽,人家幾個人還要去唱歌呢。”


    戈壁看了一眼江百麗,又看了一眼顧止燁,頭也不迴地推門而出,陳墨涵緊跟其後,走廊裏隻剩下他們三個人,而服務生早已經消失在了走廊拐角處。


    “怎麽了?”顧止燁一臉不明就裏,百麗勉強撅起嘴角,說:“同學而已,走啦走啦,去唱歌。”說完就一個人大步朝著走廊盡頭走了過去。


    洛枳疑惑地觀察著顧止燁臉上的表情,想要找出一絲破綻——這個人在酒會上將江百麗和戈壁的鬧劇從頭觀摩到尾,就算江百麗不清楚,旁邊還有自己這個知情者,然而他此刻那一臉無辜竟渾然天成。


    “我都知道,”他看到了洛枳皺眉凝望的神情,笑起來:“不過,好歹也是一件丟臉的事情,你就讓我假裝不知道吧,省得百麗難過。”


    洛枳點點頭,心中稍覺寬慰。


    江百麗是絕對的麥霸,麥克風就像生在她手心裏一樣。洛枳坐在一旁負責幫她點歌,也私心發作,擅作主張點了幾首濫大街的情侶對唱給他們倆。她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麽,好像剛剛的一幕讓她瞬間作出了一個決定,寧肯將百麗推向這份前途未卜的新感情,也誓要阻撓那份舊的。


    然而在顧止燁點了一首《獨家記憶》的時候,洛枳敏感地發現江百麗又有點不對勁了。


    我愛上你,是我獨家的記憶。


    不管別人說得多麽難聽。


    江百麗站起身說了句:“我去洗手間。”就急急地出了門,甚至還沒跑出房間的那一刻就捂住了嘴巴。


    不用說,又是一首背後有故事的歌。


    屋子裏隻剩下顧止燁和洛枳,顧止燁也不再唱,靠在沙發背上,雙手枕在腦後不說話。這樣呆坐了一分鍾後,洛枳嫌背景音樂太惱人,索性按了靜音,她坐在音響下,嗡嗡的音樂聲早就讓她的耳朵發痛了。


    靜下來,卻凸顯了尷尬。


    顧止燁忽然站起身,說:“我去抽支煙。你唱吧,剛才到現在,都快一個小時了,你還沒唱過呢。”


    他說完就推門出去了,留下洛枳一個人坐在昏暗的包間裏。她伸長雙臂,舒服地仰頭靠在沙發上,輕輕閉上了眼睛。


    記憶是蓋棺論定。不論曾經多麽甜蜜或者痛苦的經曆,變成記憶的時候,總是需要最終的結果來為之上色的。結果美滿,曾經的艱澀苦楚也都能裹上蜜色;結果慘烈,曾經的甜蜜芬芳也必然蒙上塵土,時時刻刻提醒著自己,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洛枳此刻終於想起了這首《獨家記憶》,也想起了“糖果”。小鎮姑娘江百麗大學一年級時興奮地和洛枳說,戈壁帶她去了一家好大的ktv,離學校很遠。戈壁給她唱的第一首歌是《獨家記憶》,陳小春的。


    “戈壁唱歌可好聽了。真的真的,特別好聽。”


    那首歌真的是唱給你的嗎?


    我愛你,是我獨家的記憶。


    不管別人說得多麽難聽。


    戈壁愛陳墨涵,才是他的獨家記憶。估計此刻江百麗才終於明白。


    也恭喜她,這首歌從今天開始屬於她,戈壁也成了她的獨家記憶。


    “一個人來ktv,而且還不唱歌,你真是有個性。”


    門被推開,門外亂糟糟的音樂也趁虛而入。洛枳睜開眼,半晌反應不過來。


    眼前倚在門上探進半個身子的男生,正是幾小時前在超市門口和她尷尬分別的盛淮南。


    她張了張口,端正了坐姿,最後還是笑了一下,不知道說什麽。


    盛淮南毫不見外地走進來,迴身關好門,就到她身邊坐下。洛枳下意識朝旁邊挪了挪,心想這個包房怎麽這麽小。


    “那個顧總把你一個人扔在這兒了?”


    洛枳皺眉正看著點歌屏幕,不悅的表情直接掛在臉上。


    盛淮南剛說完就立刻急急地擺擺手:“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我經過了好幾次,看到你們三個人在唱歌。我是說……”


    這種語無倫次的致歉連他自己都覺得無奈,盛淮南停頓了一會兒,就不再講了。


    洛枳眉頭漸漸舒展開,終究還是緩和了語氣問他:“那你怎麽在這裏?這裏距離學校很遠的。”


    “我……我被朋友叫過來唱k。”


    他手肘拄在膝蓋上,笑得有點緊張。


    “來了才發現挺無聊的,包房裏麵很悶,空調溫度太高了,喘不過來氣。”


    洛枳點點頭,沒搭腔,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麽。


    “出來上洗手間,路過這裏,從玻璃門正好看到你。我還在想呢,你蹺著二郎腿,雙臂打開,很大爺的樣子嘛,讓人很想給你在左右各ps一個性感女郎塞進懷裏。”


    哪兒跟哪兒啊。盛淮南的玩笑像硬擠出來的,十分無趣,聽著尷尬得很。


    你怎麽了?你今天被誰附體了?怎麽一點都不像你?


    不適感造成的疑慮差點讓她脫口而出,結束了獨白的盛淮南卻突然轉頭看她。


    即使已經挪開了距離,她仍然還是被他和點唱機夾在中間,燈光灑下彩色的星星圖案,在他臉上身上遊走。他們離得太近,她忽然語塞。


    即使她已經不再對每次偶遇都欣喜若狂並將它賦予豐富含義,此刻仍然舍不得開口趕他走。智慧和理性交戰,勝利的永遠都是情感。


    無論靠近還是遠離,最後結果都是難過。


    這時候口袋中的手機振動起來,是一個陌生的號碼。洛枳連忙接起來,順勢站起身朝門口的方向走過去,脫離了他的包圍。


    “洛枳嗎?我是顧止燁。我陪著百麗,帶她兜兜風。暫時先不迴去了,真不好意思。你繼續唱歌吧,或者叫幾個朋友過來一起,我請客。真的很抱歉,把你一個人留下。”


    兜風嗎?洛枳有點欣慰地笑了一下,也好,尷尬的偶遇和故地重遊雖然讓百麗失態,但對他們來說不失為一個契機。


    不過她忽然想起另一件事:“那個,這裏應該是離開的時候才結賬吧?你怎麽請客啊?”


    對方似乎是驚訝於她居然在關心這個,而且如此直白,不禁失笑。


    “是啊,對不起,我疏忽了。一小時180塊,你要是現在就離開,估計也就360塊,你現金帶夠了嗎?有信用卡嗎?百麗迴學校的時候,我讓她捎給你,真是……是我考慮不周。不過你直接就問出來了,還真是……還真是挺有趣的。”


    “嗯,我有學生信用卡。那麽我就唱通宵了,你說的,錢你來付,我不會忘記管你要的。”


    顧止燁在電話另一端爽朗地笑起來。


    “好,你自己小心點。”


    在對方要掛電話的瞬間,洛枳差點就開口問:“顧總,您是認真的嗎?”


    轉念一想,問不問又有什麽意思,感情的事順其自然,即使他隻是隨便玩玩,即使江百麗飲鴆止渴,你情我願的事情,何必畏首畏尾。


    這就是愛情理論,你可以搓扁揉圓,顛過來倒過去,怎麽說都有道理。


    她放下電話,迴過頭,看向陰影中那個好像憑空出現的男孩。她印象中千百個他的形象,背影,側麵,正麵,拎著書包的,夕陽下追趕撿垃圾的三輪車的,在冰場上滑行的,大雨中撐著傘的,怎麽疊加都無法把顏色塗抹得更深,深得和此時眼前的他相提並論。


    這個故事就像裹腳布,糟糕的電影無一例外有一個糟糕的結尾,每一刻你都覺得它好像要上字幕了,下一秒卻又出現了一個新的鏡頭,交代著一些毫無意義的細節。


    但反過來說,也是件好事。她的表現一直很糟糕,所以上天給了她不斷練習的機會,一次又一次地修正。磨平她的驕傲,舒緩她的緊張,消滅她的期待,撫平她的憤懣。


    這麽長時間以來的拉扯,縱使是毀掉了她想要利落灑脫地給這段感情畫上句號的希望,卻也緩衝了痛楚。太漂亮的收尾等於另一重意義上的美化,與其讓人念念不忘,不如用平庸來摧毀。


    “你到底想做什麽呢?”


    她走過去,坐下,雙手放在膝蓋上,做出放鬆而真誠的姿態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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