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洲,中宮界。


    冰壁錯綜橫布,冰溪陰陽相`齊。冰壁上,冰雕錐立,寒刃錚錚;冰孔密布,日光皎皎。冰溪分兩流,相向而行,中間停有一鑄劍池。


    鑄劍池,非銅非玉亦非鋼,左黑右白似太極,前紫後藍如太白。池下玄火正旺,池中魔血沸騰。魔血中浸有一顆生根發芽的木球,在玄火魔血的神異之力下,這顆木球開始熔解。茁壯的芽苗不見枯萎,似融入魔血中,又似被木球內部的神秘力量吸收。


    木球上的根須新芽漸漸消失,一道人影漸浮於魔血中。少頃,隻見那道人影的腰間青光大盛,忽又傳來幾聲青龍吟嘯,沸騰的魔血瞬間安靜下來。


    又過片刻,鑄劍池中傳來“撲嗵、撲嗵”的響聲,緊接著是一隻隻狼崽艱難的爬出鑄劍池。三十六隻狼崽齊蹲於鑄劍池上,時而看向池中的主人,時而望著那密布的冰孔發呆。


    須臾,一隻小龜亦爬出鑄劍池,它沒有任何的停留,而是徑自朝一冰孔爬去。群狼在看向那隻小龜時,眼中光芒大盛,似有怒火燃燒。短暫的對峙後,群狼徐徐分散開來,各自鑽進那懸掛的冰孔中。其中一隻肥碩笨拙的小狼,接連數次滑落,直至其它小狼消失良久時,它也才跟著消失在冰孔中。


    鑄劍池中的魔血殷紅可怖,血紅之光一經接觸冰壁,卻又消失的無影無蹤。是以,在這方圓三十三丈的空間內,縱使有那一池魔血,有那一爐玄火,但仍屬冰的世界。這種奪天地造化的冰壁與冰孔,形成了可令日月如常、時光靜止、陰陽顛倒、乾坤輪迴的冰穹。


    冰穹中,凝天地之精,聚日月之華,猶勝天地間最有名的仙山福洞。且看那池中魔血浸泡之人,眉心金光閃閃,膻中藍田生煙,丹田紫氣如歸,四肢百骸清氣彌流,口中微含淡吐血霧。


    此人正是嶽琛,在被沒有露麵的絕世高手變成一顆木球,擊向中宮界後,就來到了這裏。


    約莫一個時辰後,眾狼崽原路返迴,個個嘴裏叼有一片血色冰片。它們一個接一個的再度進入鑄劍池,爬到主人的身上,將嘴中的冰片放到主人的嘴中,後又依次離開。


    如此時光,仿佛要永久持續下去。


    *****


    冰穹無日夜,日月永齊輝。一抹玄火苗,一滴魔血珠。玄火苗唿唿帶勁,魔血珠奔騰飛舞。


    魔血又開始沸騰,池中人亦漸漸蘇醒。睜眼看了看這片陌生的世界,欲努力掙紮而起,卻又全身酥麻無力,像是被萬蟻噬骨,卻又覺如清流潤澤。此種玄妙之境,洗練著嶽琛的神念靈識。神識中,一僧一道所留之言,清晰浮現,似有容納於《太清神籙仙書》的妙訣中,卻又獨成一體;師尊所留之神訣,獨具一格,與別的不相往來;蛇祖所賜之金胎煉魔玄陣咒訣,每一個字在跳躍舞動,正自激發出無窮神力,被嶽琛一一吸納消化。


    金胎煉魔玄陣,無階無境,如須彌無界,飄渺重玄。在這靜息的冰穹中,嶽琛一重又一重的領悟著玄陣之奧妙。令嶽琛更為不解的是,在修煉此玄陣時,無名僧道所留的神訣亦開始被參悟,無名僧道所舞之十三道玄姿奧式,不同於以往的虛幻,有了幾分重實感。


    這種感覺,嶽琛非常熟悉。曾在那冰湖下,無意間參透七煞空幻劍式,但因自身道行有限,僅能施展前三式。而那無名僧道的神通玄式,隻見其形,不領其心。由此,內心的煩躁變成了燃燒的魔炎,欲破體而出,卻更是激發了周身的“金胎印”之力,將其壓製,直至消失於無形。


    如此時光,如流水倥傯,永無止盡。寒暑往來亦有時,冰穹時節卻如流。嶽琛隻覺得過了很久、很久,但也拿不準是過了十年?二十年?還是更多的時光。當嶽琛翻身爬出鑄劍池時,第一眼看到的是狼崽,是除自己之外的唯一生靈,天孤玄龜則是不見蹤影。


    嶽琛活動了下身子骨,先是檢查自己所帶之物。這一查之下,頓時臉色大變。首先是自己的金烏劍、七煞劍以及青龍殘劍皆不見了,次之是自己的修為境界直達神衍境九重巔峰。這一憂一喜之間,令嶽琛無法琢磨是憂多還是喜多。


    對於視仙劍法器如性命的修士來說,大多數時候,法器的重要性還是要稍稍高過自己的道行。當然,這是一種微妙的心理抉擇。大概是道行可以慢慢積累修煉,但法器基本是可遇不可求。


    一時之間,嶽琛不知道該做什麽,隻是怔怔出神。良久,抬步行走於冰穹中,尋找自己的劍。但就這冰穹方圓,亦無藏物之處,密布的冰孔本是懸立。忖度下,嶽琛很快就斷定,要是沒有可禦的靈器法器,自己斷難穿越這不足三尺的冰孔,離開這裏。


    嶽琛慢步來到群狼旁邊,隻見它們個個嘴含冰乳,不顧有人上前,津津有味的吮吸著。嶽琛搖了搖頭,輕聲道:“小龜去那兒了?難道說,他就這麽離開了?”轉念間,自己被哪位曠世高手所製的情形逐漸清晰起來,緩緩道:“天狼穀完了!我之過也!”


    根據哪位未露麵人所說的話,不難推斷哪人正是雲頂森真人。這麽一位大真人出手,區區一個天狼穀,連一絲僥幸都沒有了!而時間又過去了這麽長,嶽琛悲憤道:“我縱使現在出去,恐怕也找不到天狼穀眾人的屍骨了吧!”


    嶽琛望著沸騰的魔血發呆,亦開始思索自己如何是在這鑄劍池中活下來的?自己的三柄劍是不是就在這魔血底下呢?思索時,右手欲伸入劍池魔血中,卻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所止。


    “對了!要不是這股力量將我懸浮,我合以能得生?隻是,這股力量似乎隨著自己的走出,亦漸漸升起,護住魔血。”


    須臾,嶽琛從須彌囊中掏出一顆形如圓月的大珠,稍一猶豫後,直接丟入魔血中。嶽琛為何要這麽做,大概他自己也說不清楚,但就是憑感覺,那兩位妖族大能所賜之物,定非凡物,但具體有何神異之處,嶽琛自然是無法知道。正好,可用這神秘的鑄劍池與魔血來一試。


    *****


    玄火更旺,魔血沸濺。


    雲魄空濁珠在短暫的懸浮後,漸漸沉入劍池底。繞著珠身三寸範圍內,形成一片淡藍色的混沌世界,直入池底的軌道上,便是這片混沌。


    混沌可納萬物!


    沸騰的魔血漸趨平靜,整座劍池亦在縮小。


    魔血盡,珠微紅。池身熔,劍身現。玄火盛,人麵紫。


    嶽琛的心中數落三十六個時辰,親眼見到了這一幕神異之事。此刻,懸浮在劍池底麵上的一柄劍,長約七尺,劍柄起始三尺正是那截青龍殘劍,似青龍之尾。劍身中央則有一尺的銜接部位,極其精妙適恰,似彌補了青龍之斷脊。劍頭三尺處,似伏臥的青龍前身。


    劍身上發出古老蒼茫的氣息,望之,令人如臨深淵,如履滄海,如騰雲霄,如懸星河。劍中靈力充沛,可令日月無光,天地色暗。


    “青龍神劍!這柄古老的神劍,竟在這冰穹中重鑄!還有那冰湖下麵那條蘇醒的青龍!這……”


    青龍神劍在手,如一柄普通的靈器,嶽琛根本無法用道行禦劍。


    嶽琛花了三天時間,欲參透此古劍之奧秘,亦好禦劍離開,但終究無果。至於已融入此劍中的金烏、七煞二劍,卻也不再計較得失之惑。同時亦決定,此事要做到完全保密。


    嶽琛極不舍的將青龍古劍與雲魄空濁珠收入須彌囊,抬頭望著這片冰穹世界,頓覺那無數的冰孔,就像是一顆顆活著的魔眼,將自己牢牢的困在這冰穹中。


    萬般無奈之下,嶽琛一屁股坐在玄火爐旁,望著玄火苗怔怔發呆。騰騰火苗閃爍出七彩之精焰,映入珠瞳,嶽琛似乎看到了天狼穀眾人血戰的情形,就在那火苗的另一端。


    無論是久坐苦思,還是踱步尋思,嶽琛都無計可施。想起離去的天孤玄龜,卻隻剩下了一絲欣慰,至少它活著離開了。


    正思忖天狐玄龜的種種情形時,冰穹正上方傳來陣陣撕裂聲。未待嶽琛探查清楚時,“轟隆”一聲巨響,一塊長約九丈、寬約六丈、厚約三丈的方形冰塊,正砸在了僅剩的劍池底。其上伏有一隻昏昏欲睡的小龜。無數冰片、冰晶、冰塊橫飛,散落在冰地上。有的打在狼崽身上,狼崽也無大的反應,隻是斜視一眼,便不在理會。


    天孤玄龜拚盡僅剩的力氣,爬上嶽琛的肩膀。嶽琛輕一躍身站在巨型冰塊上,仰望冰塊墜落的地方。那隻是一個如冰塊體積般大小的冰窿,冰窿周圍仍是如其它地方一般的冰孔。


    嶽琛歎了口氣,跳下冰塊,靠在冰壁上,望著冰孔,滿眼盡是絕望。


    再過三日,嶽琛發現巨型冰塊似乎開始熔化,隻是其緩慢程度帶來的絕望,遠超過了嶽琛已有的絕望。好在,如今的嶽琛已是神衍境九重巔峰,心性修為今非昔比。從蘇醒開始的近一月之內,滿心盡是絕望,漸漸的開始迴轉,將精力集中在了道行修煉上。


    ****


    在修煉上,無論是術法一道,還是神通煉體一道,嶽琛從來都是循序漸進,由低階至高階。


    時下,承明宗的高階神通道法中,嶽琛擁有六階的元陽神火道法,七階的傲世兩儀咒。加之自身修為已至神衍境九重巔峰,足可開始修煉此等曠世神通道法。而嶽琛本是視修煉術法符籙為自己的立身之本。


    是以,嶽琛將一天中的八個時辰用來修煉術法符籙之道,四個時辰用來參悟承明宗的六階與七階道法,以及師尊所傳的種種神通道法。


    修煉神通道法,隻需要自身強大的玉府靈力支撐即可。但術法符籙之道,則首先便是要有承載之物,如嶽琛最為熟悉的符紙,而嶽琛如今最缺的便是這價格昂貴的符紙。最終,嶽琛選擇了那數不盡的冰片。


    用冰片修煉術法,嶽琛經常哭笑不得。顯然,任何的符紋、符圖、符陣都無法完成,更別提聚靈成籙。長久下來,嶽琛隻用這些冰片繪製各種神秘的符紋,不再設法製成符籙。


    *****


    時光流失,歲月無痕。


    在這無日夜的冰穹中,嶽琛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但從自己的計時來看,至少過去了有甲子之歲時,那塊巨型冰塊終於熔到了還剩三分之一。


    甲子之歲,嶽琛不見自己衰老,頭發花白,身形漸枯,反而是道行更進,隱隱有了可臻境至聖光境的境地。元陽神火與傲世兩儀兩個道法神通,已同時參悟至六重巔峰。七煞空幻劍中的另外四式,亦已到了隨心所欲施展的境界,但這七式神通,嶽琛始終無法領悟至可確定的境界,就像自己偶爾觀望青龍劍時的感覺,永遠無境。師尊所傳的太古洪荒神通乾坤三絕與青埂三絕,嶽琛寸許未進,難窺門徑半點,隻是略有所悟。


    在這無盡的歲月中,地麵上的冰片漸稀,玄爐之火趨衰。天孤玄龜與流影冰檀狼整天隻顧著出`入於冰孔,道行進境卻更勝嶽琛。


    *****


    這一日,嶽琛在修煉完符紋煉製後,盤膝坐在玄火爐旁,不知不覺進入夢鄉。


    夢中,滿天閃爍的點點星光,一顆顆變幻成靈動的符紋,縈繞在嶽琛周圍。嶽琛隨手抓起一道符紋,仰天大笑,忽又抓上另幾道符紋,隨手擺布成符圖,又凝聚天地靈力於符圖上,一道淩空而成的一階符籙竟成。


    漫步在符紋匯集而成的星河上,嶽琛苦思日久的四階、五階術法神通,亦開始清晰起來。


    時而歎息道:“倘若真過了甲子之歲,那怕我嶽琛再愚笨,也能領悟四階術法了吧!五階術法,也不是不可以!反之,我何德何能敢想,將祖師傳下的六階乃至毀天滅地、逆轉乾坤的神階術法,可窺得一二?”


    在遙遠的星河上,一道道四階術法停留在嶽琛身後,但卻沒有一道是五階術法。嶽琛就這樣走了下去,閃爍的星光愈發明亮,互相交錯浮空而起。在那無數的符紋中,嶽琛忽然縱身而起,身手敏捷的挑出九個符紋,快速的擺布起來。最後,卻剩下一道符陣之魂,無法完成。


    彷徨徘徊之際,眼前升起一顆最亮的星星,嶽琛神念靈識微動,那顆星星也跟著動。恍惚間,嶽琛手中捏訣,將那顆星星引入符陣。


    符籙成時,一道天劫霹靂傳來,擊準符籙魂位,嶽琛亦受波及,被震出符紋星河之外。大驚之下,嶽琛猛然醒轉,睜眼望去,被冰穹中的五道劍芒耀眼難奈。待適應片刻後,嶽琛緩緩起身,來到劍池旁。


    劍池上懸浮著五柄冰魄神劍。中間一柄長約六尺四寸,通體深藍,劍柄如龍尾,劍尖如龍舌,劍身均勻如淩波。兩旁的四柄長約四尺九寸,通體淡藍,少了幾分龍的威勢,多了幾分蛇的靈氣。


    嶽琛運用神訣禦起中間的那柄神劍,沉聲道:“我已有青龍古劍,這柄劍就叫冰龍神劍!”


    須臾,嶽琛收起另外四柄冰魄神劍,來至自己計時的冰槽前,沉默許久,搖頭歎息道:“又一個甲子之歲!”


    思忖片刻後,嶽琛以最快的速度收起冰穹中的所有冰晶、冰片以及那盆玄火等物,又將冰檀狼與天孤玄龜裝入靈獸籠中。急忙禦劍離開。


    衝出冰穹的刹那間,地下傳來轟隆隆的坍塌破碎聲。冰穹上麵是一片風景優美的山景,嶽琛驚道:“綿竹山?”


    此情此景,讓嶽琛想起了三狐宗狩獵時,紅林中曾出現過的一幕,是如此的相似。


    此刻,嶽琛歸心似箭。想至已過兩個甲子之歲,倘若東門雨、蕭炎等人活著,亦都是百歲老人。是以,嶽琛隻簡單的查看了周圍的情形,未見異常,便禦起冰龍神劍,趕往神狐山天狼穀。


    或許是道行大進的緣故,隻三個時辰,嶽琛便已趕至天狼穀。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大光頭的小胖子,正站在天狼神殿前噘嘴嘟嚷。忽見嶽琛禦劍歸來,又咧嘴大笑,急忙衝了過來。


    “師父,這七日你去了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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