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竹繁茂,隨風搖擺。日光西斜,人影浮動。


    站在竹林外的兩位少年,年紀、身材相仿,一直互相對望著,誰也不說話。比嶽琛年紀稍大些的少年,臉上的表情十分古怪,似乎極不願意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事情,莫名其妙的打量著嶽琛。


    終於,還是他先說話了,感慨道:“沒想到,這九個月以來,你閉門不出,卻已經修煉至百練境第七重。”


    嶽琛微一頷首,笑著迴道:“衛師兄,您不是已經修煉到了第八重麽?何以,我剛到第七重,就讓您如此驚訝?實在是令我不解!”稍頓後,又道:“師兄貴為昊逸長老的大弟子,時常侍奉於長老之側,為何今日有閑時,來此找我呢?莫非,有什麽要事?”


    來人名叫衛垣,是嶽琛同批新晉的承明宗弟子,但造化卻是天壤之別。他們一起來至天戮峰的有四人,衛垣等三人直接被昊逸真人收為親傳弟子,而嶽琛則成了與之格格不入的一位。


    有人要問,為何來至天戮峰的新晉弟子,皆會立刻成為親傳弟子?這又與太清一脈不拘一格的傳承有關!因為玉清、上清二脈,每每收徒,人數以百人計,故而有了內門弟子與親傳弟子之別。上清一脈,更是有為數眾多的外門弟子。太清一脈,從所知以來,每一批新晉弟子,最多收四人。若遇上脾氣古怪的長老,或許曆數批新晉弟子,才能收得一、二傳人。長此以往,隻要是被留在天戮峰的,除了符籙傳承者外,其餘弟子皆是長老的親傳弟子。是以,太清一脈向來人丁單薄,今仍如此。


    言歸正傳,衛垣見嶽琛開門見山,問其來意,便迴道:“奉昊閑師伯之諭,我們太清一脈的十三位弟子,需一起曆練一番。目的地是青旌嶺,時間是在三天後。由韓昱、柳元二位師兄主持。”


    “這怎麽可能呢?我是符籙傳承者,道行低微,你們三人也早早到了百練境第八重,可馭物飛行,我如何能與你們共進退,去那妖獸出沒、危險重重的青旌嶺。”


    衛垣歎了口氣,道:“不瞞你說,王師兄也是這般說法,但被兩位師伯訓斥。兩位師伯說,‘無論如何,你也是太清一脈的正宗傳人。’這不,我師父讓我來通知你。話說迴來,這可是我們太清一脈的第二十一代弟子,第一次集結曆練,七位長老還是很重視的。嶽師弟,你得好好準備,三日後,青風穀見。”說完時,神秘一笑,便禦劍離去。


    嶽琛無奈的搖搖頭,返迴竹屋,將自己的所有家當拿出來檢查,隻有十三張二階符籙,是自己安身立命的本錢。而這十三張中,有六張是二階術法禦風術,是用來保命用的。亦就是說,嶽琛隻有七張可用來攻擊的二階術法。這個,實在是太過寒磣,根本無法在青旌嶺那樣危險的地方曆練,覓尋靈材或狩獵妖獸。


    九個月前的時日裏,嶽琛走的最遠的地方,也就是離雲嶠澗五百裏外的鷹穀,而青旌嶺已在天戮峰支脈的千裏之外。若非道行高深,有護身自救的靈寶法器,是沒人敢擅入其內的。對於嶽琛來說,若有足夠的禦風術的符籙、及大量的三階攻擊術法的符籙,才有前往曆練的可能。


    再看著僅剩的八顆泫晶石,嶽琛一陣悲然,忖道:“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我幹嘛要去湊熱鬧!”心生一計,遂是也就心安下來。


    *****


    翌日,嶽琛早早起床,先是認真修習符紋,並反複參悟太清神籙仙書中的種種玄妙咒訣。直到巳時初刻,才慢騰騰的出門,朝青風穀走去。


    且不說青旌嶺,就是這青風穀,也是嶽琛第一次前往。一路之上,嶽琛都在琢磨一些說詞,如何更好的解釋自己未能按時前來雲雲,也就無暇光顧仙山中的美景了。但腳步卻也不算快,仍是慢悠悠的行走。因為他預料到,哪十二人一定不會等候自己,更不願意帶一個拖油瓶前去。是以,大家都需要有一個充分的借口!


    雲嶠澗相距青風穀,約有六百裏,嶽琛行走堪堪一個時辰,才趕到青風穀。試探的往裏走了幾步,卻不見任何人,亦聽不到人的說話聲,遂是確定,哪十二人定是先去青旌嶺了。心中不由得大喜,暗自道:“太好了!天助我也!”


    然後,才退出青風穀,細細品賞起風景來。隻見青風穀入口處,有一塊碩大的青石,上麵遒勁有力的刻著“青風穀”三個大字,筆畫遺痕間似是有人用無上法力,硬生生雕出來的。大青石周圍,長滿了鬆柏奇花,稍遠處還有一些槐、楊等樹,參差有度,長勢茂盛。


    嶽琛的心思,顯然沒在這些無謂的花草上,而是在諸般靈材上。想想那一張青符紙的價格,總會不自然的做起發橫財的夢,希望自己突然就碰到一株高品階的靈草,便可大發一筆。若是手中的青符紙能夠周轉,對自己將來尋找靈材,將會有莫大的助益。


    很快,嶽琛的身影就沒入了青風穀內,初入穀內,遇到三隻一階妖獸,用一階符籙輕鬆擊殺,並剝去靈材。再往穀內走去,又拾撿到二株一品靈草。嶽琛衡量道:“一階妖獸身上的靈材,每一份也就值個三顆至五顆泫晶石;一品靈草則要值晶石的多,每一份值二十顆泫晶石。”


    為何同為一階的靈材,有如此大的差異呢?這是因為,每一階的靈材,又分上、中、下三品。在各種靈材典錄中,公認的是:同一品階的靈材中,靈草、靈木、玉石屬上品,植物的花、果實以及絲、麻、菜之類的屬中品,禽、獸、蟲之類的屬下品。從而,靈材的價格也就被無限細化。


    再往裏走時,仍不見有二品及以上的靈材出現,嶽琛納悶道:“在這福山靈地,理應有許多的高階靈材才是,為何就是找不到呢?看來,長老讓我們來青風穀,定是預料到,若此穀內有眾多的靈材,誰還願意前往青旌嶺呢?”嶽琛也明白,盡管承明宗占據了整座金庭山,但給門人弟子曆練並獲取靈材的峰穀,卻是極少。譬如,太清一脈,隻允許弟子前往鷹穀、烈雲峰兩個地方。像此次準許去青旌嶺,已經是格外開恩。是以,就連柳元等人也不願因嶽琛,而耽誤了去青旌嶺收獲的機會。


    深入穀內近五十裏,二品靈材沒見著,但一品靈材卻已有了十二株,粗粗衡量下來,也就是八張青符紙的價格。何況,天色已經不早。因這一路上沒見到二階以上的妖獸,嶽琛也極為放鬆。順便摘了些野果,選好一棵古柏,做為自己今夜的休息之所。


    酉時,嶽琛先後開始修煉兩道玄法。穀中,微風徐來,輕拂身體,羽化之體更覺輕輕懸浮,略有飄渺盈虛之感。穀中,仍是很靜,乃至是一種寂靜之意,或是此景象,頓覺整個金庭仙山的支脈,亦是靜謐異常。


    一個時辰後,嶽琛緩緩醒轉,吐納調息,令氣息均勻、身體放鬆,好盡快的解除修煉後的身體疲勞。夜幕早已遮住山穀,遠處的樹木若隱若現。嶽琛不敢拿出玉符照亮,隻得憑借修士的眼力,盡量的往遠處看去。心裏隻祈禱著平平安安的過一夜,明天再有些收成,就打道迴府。


    一時無事,時間已到了戌時三刻。漸漸的,嶽琛發現,離此古柏不遠處,開始隱隱泛起紅光,紅光中似有一朵黑蓮,生出絲絲盤旋而動的靈霧,向紅光四周彌漫。忖道:“好甚怪異!若真是天地至寶,恐早就被哪十二人中的某人拿走了,或者被巡山的宗門長老發現。若不是奇珍異寶,此景象又似天材地寶出世一般。”再過一刻,紅色光芒更加明亮起來,似有似無的黑蓮卻更加模糊。


    琢磨再三,嶽琛再也抑製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想到修道中人因種種因緣際遇,獲得無上大仙緣,煉就一身通天徹地的神通。遂是自責道:“要是像我這樣畏畏縮縮,何以獲得人生中的大機緣呢?”打定注意後,手中緊扣一張符籙,在神念靈識的催動下,朝紅光處飛去。


    嶽琛心中默默計時著,從古柏飛往紅光處,自己用了兩張符籙,花了半個時辰,心中不由一緊,心道:“雖說二階術法禦風術,催動施法後的速度不能與劍修們馭劍飛行相比,但也還說的過去。如此以來,剛才的這個距離有點遠了。”這種想法,也隻是一閃而過,腳步卻是毫無停頓,徑直來到一棵大樹下,紅色的光芒就發於其樹心內部。


    借光觀視,這棵三人合抱粗的大樹,並無什麽異樣之處,反而是一種十分常見的金梓樹。上了年月的樹皮,幹裂折皺,裂開的口子足以看到樹杆內部。嶽琛見此,也就有所放鬆,料定不是什麽天材異寶,隻是自己想多了而已。稍一思忖後,拿出一柄長約九寸的靈刃,順著毫無規則的樹皮裂口劃開,取出一截長約三尺三寸、徑約九寸的樹心。這種樹心,也算是稀鬆平常的一種,當今,一些出身寒微的修士,會挑選上佳者,做為自己在神衍境之前修煉的木劍。要算靈材的話,也隻是普通的一品靈材而已。


    但是,當嶽琛在手裏攥捏一會後,就發覺這樹心正在變熱,而且也在變形。其上傳出“滋哩啪啦”的聲音,似乎正沿著某一不規則的紋路而變化,是一種近乎扭曲撕裂的變形。隨之,原本光亮的紅光,卻漸漸消失。此時,嶽琛恰好用右手握著樹心的一端,亦明顯感覺到樹心正在濃縮中。


    一刻間,好端端的樹心卻變細了一點點,上麵生成了道道詭異的刻紋,而嶽琛手握的這一端,濃縮的最厲害,變成了似劍柄的樣子,與棍身粗細有極明顯的差距。驚異之餘,嶽琛才發現,自己身上的玄羽之氣不見了,緊接著,未待自己追尋時,玉府丹田傳來一陣又一陣的溫熱感,有一股精萃淨純的靈力,如江河倒懸般正匯入其內。慢慢的,隨著這股靈力的匯入,玉府內的靈力越來越綿密純厚,但隨之而來的,也是對嶽琛玉府的承受力的考驗。


    豆大的汗珠滴個不停,身子開始微微顫抖起來,嶽琛忽覺一陣天懸地轉,欲欲昏厥。也就在此刻,這股靈力完全融入玉府內,綿密濃厚的靈力如煙如霧又似雲,在玉府內翻滾不息。


    良久,嶽琛才漸漸恢複精力,看著手中已經變形的樹心,輕聲道:“原來是一根七煞玄木?”


    話音剛落,身後傳來陰森的冷哼聲,繼而是一股熱浪襲向自己。這熱浪,起初是一道小溪,其次是一條河,再次卻變成了深不見底的大海,將嶽琛埋入深海。嶽琛感覺到自己的血液在沸騰,身子骨在熔化,體內的水分早就蒸發殆盡。自己如同走在熱浪滾滾的沙漠裏,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周圍沒有半滴水源。是真正的求生不能,求死不甘。


    就在命懸一線之際,嶽琛的玉府內開始異動,如活泉之眼般生出絲絲靈氣,緩緩遊走於全身經絡,將本來遍布全身的玄羽之氣喚醒。倏忽間,嶽琛的身體就處於內有玉府源源生出靈氣,外有玄羽之氣得到內在靈氣的喚醒,護裹全身,與那似來自地獄的魔炎氣浪相抗衡。


    相持對峙時,嶽琛竟感覺到,自己的玄羽之氣似於對方的熱浪,有所相通、相融,並在不經意間吸收了不少熱浪,充盈於周身經絡的玄羽靈氣中。


    在無比痛苦的煎熬中,時間亦悄悄流失。當下,已經是翌日寅時,也是每天中最黑暗的時刻。嶽琛終於感覺到熱浪如潮水般退去,自己如獲重生,身體內的重重汙、濁、穢等被淘盡,頓覺輕鬆無比。


    嶽琛清醒、迴轉過來後,急忙迴頭去看,究竟是什麽邪物做祟,害苦了自己。但是,自己的脖子被一種莫名的力量固定住,動彈不得。驚奇之餘,眼角斜掃出,一道紅影緩緩走來。嶽琛的腦海頓時空白,心自靜息。這紅影走到嶽琛身旁,稍一停留,又向前走去。


    離開嶽琛約有三丈距離時,嶽琛才如夢初醒,盯著那道紅影發呆。揉了揉眼,確信自己沒看錯,那紅影是在離地三尺中飄浮著,烏黑的頭發長至腰間,完全遮擋住了前身。一時之間,甚至分不清是男還是女,心裏卻呐喊道:“鬼?”


    想至此處,再也顧不得許多,掉頭就跑。可是,跑出沒百步,那道紅影竟在前方不遠處望著自己。這下,嶽琛清楚的看到了那人的真麵目,頓覺也沒什麽,就是一位豐偉俊秀的中年男子,身穿一件妖豔紅異的袍服。或許是袍服的原故,他的雙眼中也露出妖異紅芒,懾人心魄。


    嶽琛欲張嘴相問時,紅影又向遠方飄去,在他飄去的空中傳來一句似是自問的話:“太清玄羽?七煞神籙?怪哉!”良久,又傳來一句“造化玉牒!青埂峰!”


    嶽琛聽的雲裏霧裏的,但見天色漸亮,看著周圍陌生的樹林,輕聲問道:“這是那裏呀?”正自張望時,突覺自己手中握有一物,這才迴想起昨夜之事。


    沉吟片刻後,輕歎道:“七煞玄木是極常見之物啊!為何昨夜會發生這等怪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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