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娘娘,請點戲。”


    恍惚間麵前映入一張圓胖的臉,太後定了定神,見趙王雙手捧著裝幀精美的戲單躬身等待她的答複。


    “趙王好意,哀家心領了,今日主角並非哀家,拿過去給懷徹看吧。”


    趙王笑態可掬,依舊彎著腰,“臣已經問過他了,大皇子仁孝,讓臣先請您的意思呢。”


    “原來如此。”太後這才接過戲單,視線瞥過宴廳另一端,與宗室安排坐在一起的太妃吳氏正巧看向他們。


    “你們母子難得見一麵,多陪陪你母妃說說話吧。”


    就算是當年成帝在位時,太後也沒留意過這位以才華聞名的吳氏,而今成了太妃,膝下趙王安分守己,太後也不曾為難他們母子。


    “多謝太後娘娘。”趙王接過戲單,似漫不經心朝座位上瞥過一眼,趙王妃與他對視後,快速地低下了頭。


    “哀家那不爭氣的弟弟呢,今夜可有異常?”太後壓低聲音問身旁蓮禾。


    “娘娘放心,王大人並沒有什麽動靜。”


    那一側,今夜國丈王觀倒是泰然坐在席麵上,有宗室小輩向他敬酒,還問他身體狀況如何。


    “無礙。”王觀淡淡道。兩個女兒都沒了下文,他反倒對景帝不在意起來,整場宴席隻與景帝說了幾句話,其他時間眼神飄忽,手指縮在袖子裏,似乎有什麽心事。


    宗室小輩見他不搭理,自覺沒趣,轉身朝禮王敬酒去了。


    一輪明月掛上樹梢,樓外長夜寂靜,無人在意青蕪宮外交班的第二波守衛盡是些生麵孔。


    舞台上,戲演得正精彩。幾名少年嗓音宏亮,木劍舞得生風,跳上高台旋轉幾下,再接兩個利落幹脆的跟鬥,足尖點地直接從梯子上翻下來,快步朝賓客這邊過來。


    為首的少年用木劍挽了個劍花,袖子裏不知藏了什麽東西,忽然綻放出極漂亮的煙花,火光熄滅時,少年手掌裏憑空變出一把玉如意,略正儀態,雙手捧上,準備遞過去給席麵上的大皇子懷徹。


    “陳姐姐你看,這民間戲班子還真是別出心裁呢。”在場眾人都被戲台上的動靜吸引了視線,木樨也停下手裏工作,扯了扯陳照夜的袖子。


    陳照夜順勢望去。


    那玉如意雕工平平,難得的是所用玉石是剔透的火紅色,又以一層金粉點綴,映著小樓通明的火光,閃耀如落日碎金,還取了“吉祥如意”的好寓意。


    “民間戲班怎會出得起這樣名貴的東西?想必應該是趙王的手筆。”


    陳照夜便想去看趙王,卻發現本該最為期待此刻的趙王竟不在座位上,不僅如此,方才還坐著的趙王妃與吳太妃也不見了。


    “母妃!那個好有趣!”是淑月公主的聲音。


    她由兩位嬤嬤貼身服侍著,方才放煙花那會就已經離開座位,跑到距離舞台最近的地方拍手叫好。


    這會見那少年雙手捧著玉如意往這邊走,淑月情不自禁迎上前,欲伸手去接。


    “淑月!”柳賢妃連忙喝退女兒,“這是你大皇兄的生辰宴,莫要亂來!”


    “不打緊,就送給淑月妹妹吧。”懷徹溫聲道。


    在座賓客眾多,柳賢妃不願落人口舌,依舊示意淑月不讓動彈。景帝見狀擱下酒盞笑著上前,主動拉過淑月的手,笑道:“既然你大皇兄都開口了,月兒便不能拂壽星的麵子,來,父皇陪你過去。”


    另一隻手則遞向柳賢妃。


    “是,謝陛下。”柳賢妃受寵若驚,嘴角不免浮出得色——


    就算是得寵如杜雨微、衛茉又如何,唯有自己是陪伴景帝時間最久的,也是誕育皇室血脈最多的妃子。王璃已經敗了,這宮裏再不會有人能夠與她抗衡。


    她迴握住景帝的手,於眾目睽睽之下,牽著他們的女兒儀態萬方並肩前行。跳躍的燭火映照著柳賢妃金色牡丹紋織錦對襟長裙,耳畔是賓客充滿羨慕的私語聲,柳賢妃得意地更朝景帝身旁貼近,看他帶著淑月去接民間少年手中的玉如意……


    “錚!”


    寒光如電,利器出鞘。


    眾人尚未來得及反應,隻聽見玉如意擦過景帝指尖,啪嗒砸得粉碎。少年手中不知何時憑空多了一把寒氣四溢的匕首,及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景帝撲來。


    景帝驀地一驚,下意識避開,堪堪躲過,衣襟卻被割開,露出雪白裏衣。他身手還算靈活,可懷裏攬著淑月,一時顯得有些笨拙。


    “刺客!有刺客!”


    柳賢妃花容失色,尖叫起來。


    宴席上眾賓客亦是驚慌失措,今夜他們赴的是宮宴,隨行侍從都被攔在後宮外,隨身也不讓攜帶武器,有年輕氣盛如禮王這樣的,立刻抄起桌凳就要上前救駕,未等他們動作,台後所有入宮的戲班成員也紛紛手持武器從後側包抄而來,將眾人圍住。


    宴廳內都是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宮女與內監,都亂作一團,有個辰國來的膽大宮女想撲進去救蕭知,被刺客一刀戳中,倒在地上不斷抽搐。


    禮王與幾個宗室年輕男子趁機以桌凳掩護,奮力撲出衝到距離景帝最近的地方,阻擋住其餘刺客的方向。


    “喬玉!喬玉!”蕭知手忙腳亂撕下裙擺想為心腹包紮,溫熱鮮血汩汩順著她的五指往外冒,她急得泣不成聲,“好端端的,你撲上來做什麽!”


    宮女顫顫伸手想觸碰蕭知的臉,嘴唇顫抖幾下,手無力垂落。


    “喬玉!”蕭知哭得聲嘶力竭,“莫要丟下本宮!”


    “娘娘呢?娘娘與公主何在?!”陳照夜抓住木樨,焦急詢問。


    ——她與木樨站在靠後的地方,因此被眾宮女亂糟糟地擠著,並不在刺客控製範圍中。


    “方才公主說下麵看得不清楚,娘娘將公主帶到二樓去了。”


    樓梯那邊此時無人,刺客關注的隻是席麵上的皇親國戚,想必應該無礙。


    “這夥人的目標怕是陛下,你去找娘娘,務必讓她淑寧公主躲好,不論聽到什麽聲響都不要下樓。”


    木樨身形嬌小,很快如滑溜的魚一般從人群裏繞開了。眾人關注的皆是台下與那少年周旋的景帝,一時無人注意。


    那一邊,景帝還在與刺客周旋。他雖由老武將教導多年,但隻是學了些防身拳腳,意不在此,戲班少年一擊未中,出手變得毫不留情,幾次襲擊景帝被躲開,竟霍地朝他懷裏瑟瑟發抖的淑月刺去。


    景帝一驚,慌忙去攬女兒,身體因此慢了一刻,少年手勢忽然峰迴路轉,刀尖劃過景帝腰間玉扣帶。


    “陛下!陛下!”眾嬪妃看得心驚膽戰,若非有腰帶擋著,景帝此刻必定重傷。


    “皇宮守衛呢?都死了嗎?還不進來救駕!”文妃拍桌怒喝。


    樓外一片死寂,早該破門而入的守衛此時像一座座雕像,與樓內喧囂形成鮮明對比。


    “文妃退下。”太後冷笑,“看不出麽,今夜是有人刻意為之。”


    她目光深邃,嘴角微微上揚。


    “好啊,哀家也是數十年沒見過這樣的場麵了。讓哀家猜猜,今天這出戲的始作俑者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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