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冷?”陳照夜擔憂道,“您不會真的染上風寒了吧?”


    “放心,隻是一冷一熱,忽然有點不習慣罷了。”


    夜幕沉沉落下前,大隊人馬終於抵達行宮,安置下來。


    西山行宮共有四座宮殿,衛茉被安排與徐婕妤同住。


    眾人整裝完畢後,先去用晚膳,之後便各自散了。景帝今夜陪皇後就寢,蕭知一路舟車勞頓,難得沒來叨擾衛茉,陳照夜服侍著衛茉與淑寧公主睡下後,也可以提早迴到自己的廂房休息。


    窗外雨聲連綿。


    這陣雨並不算大,但雨絲細密,像片薄紗,一不留神就把人罩住。


    陳照夜躺在床榻上,翻來覆去,發現自己竟失眠了。她幹脆披衣坐起來,隨手找本書讀了一會,依舊心神不寧。遠遠看見隨行太醫們所住的那幾間屋子燈還亮著,便想過去討一碗安神湯藥。


    “喲,這不是衛娘娘宮裏的陳姑娘麽,這麽晚了,是娘娘身體不適?”


    巧得很,今日值守的竇太醫是先前替衛茉看過疹子的。陳照夜遇到熟人,直接道明來意。


    “那邊就有熬好的安神湯,姑娘自己取吧。”竇太醫道。


    “多謝大人。”陳照夜道了謝,將蓋碗裝進食盒,正準備走,忽然看見問渠急匆匆從外麵進來。


    “太醫,我家公子突發高熱,勞煩您過去看看。”


    “是祁太傅?”她不明白自己心中那股焦急因何而生,抓住問渠袖子道,“嚴重嗎?”


    “照夜姐姐也在啊。”問渠這才看到她,“公子這次出來身邊就帶了我一個,我笨手笨腳的,姐姐能跟我一同過去幫忙麽?”


    “這是自然。”


    竇太醫整理好藥箱,三人很快到了祁溪的屋子。


    床榻上,祁溪側身躺著,半張臉被黑發罩住,麵頰由於高熱而泛紅。竇太醫診脈後,道是淋雨導致寒氣入體,隨即親自去熬藥。


    “小兄弟,你去端盆熱水來。”藥熬好了,竇太醫繼續指揮問渠,“陳姑娘,勞煩您跟我一起扶祁大人坐起來。”


    他說著傾身上前,發現身後少女還紅著臉不動彈,不免詫異。


    “姑娘還在害羞什麽?您與祁大人的事情不是早就定下來了麽?放心放心,在下嘴巴嚴得很,不會到處亂說的。”


    “……”陳照夜咬咬牙,伸手去摟祁溪的肩膀。


    這是她第二次與他如此近距離接觸,能感受到男子皮膚的熱度與衣衫內散發出的清淺熏香味。


    木蘭,還是杜若?挺好聞的。


    被她碰到的瞬間,祁溪無意識地低哼了一聲,身體順勢往陳照夜懷裏倒,他覺得這股溫涼的氣息熟悉而舒適,下巴順著少女的脖頸緩緩挪到肩膀處,尋了個可以擱置的位置,然後十分安心地不動了。


    ——看這架勢,兩人分明已經到了彼此心領神會的地步,還偏要做出一副扭捏姿態……是怕刺激到他嗎?


    竇太醫心裏感慨。一抬頭,發現陳照夜正瞪自己。


    “大人,您別隻顧著看,手上倒是使勁兒啊!”


    “……哦哦哦,使勁了使勁了。”


    湯藥喂下去,沒過多久,祁溪開始發汗。竇太醫讓問渠替他擦身更換裏衣,自己跟著陳照夜退出屋外。


    雨已經停了,積水順著瓦片滾到簷角,又落在水跡斑駁的方磚地麵上。


    萬籟俱寂,仿佛整座行宮隻剩下他們這處燈火。


    “別太擔心,祁大人年輕,這種程度的風寒,調養個三五日也就好了。”竇太醫安慰身旁少女,“我這就迴去了,姑娘不必顧及我,趕緊進去吧,有你照顧,肯定比那個毛手毛腳的小子更利於祁大人痊愈……”


    太醫院什麽時候召進來這麽一位嘴碎的人物?


    陳照夜麵紅耳赤,懶得跟他多說,推門迴去。


    屋內問渠已經替祁溪換好衣衫,再度攙扶他躺下,“照夜姐姐,你也迴去休息吧,我在這裏守著。”


    少年黑葡萄似的眼睛下麵浮出兩行烏青,圓鼓鼓的臉頰好像也瘦下去一些。


    “你今日也淋了雨,還是我來守著吧,你去喝碗薑湯再睡覺。”


    陳照夜心裏愧疚,畢竟白天若不是因為她在車裏睡著,他們二人也不至於半天不肯進馬車。


    問渠並不推辭。


    才走了幾步的竇太醫聽聞開門聲,轉身看見圓臉少年滿臉是笑地小碎步跑出來,旋即了然。


    “我就說,我就說嘛,現在的年輕人喲……哎你餓不餓?我們去膳房找點吃的。”


    陳照夜把裏屋的燈都熄了,隻留下外麵桌子上的一盞足夠照明。她重新打了一盆熱水,擰幹毛巾,借著微弱的光線輕輕擦拭祁溪的額頭。


    他睡得比方才那會安穩些。


    眉頭舒展,氣息微微起伏,羽扇般的長睫毛在麵頰上投出兩道陰影。微弱的燭光從她身後探來,年輕男子精致的麵部輪廓仿佛被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邊,整個人看起來安靜而溫柔。


    這就是他們常說的“麵如冠玉”吧?


    陳照夜忽然聯想到這個詞。她對於別人的外貌素來是不在意的,可以說是油鹽不進,青蕪宮小婢女偷偷議論哪個侍衛更好看,她隻當耳邊竄風。如今換了副身體,她發覺自己的心思竟也越來越貼近十六七歲的小丫頭了,會臉紅,會羞澀,還會按捺不住加快的心跳。


    如果……他那時與蕭繼搶人,不止是為了幫她避免嫁去辰國的命運,還因為別的什麽……


    祁溪會動心麽?


    安靜的屋子裏,陳照夜聽見自己砰砰加快的心跳聲。


    她無意識地把裙擺攥得皺巴巴的,心裏似乎感覺到一丁點的歡喜,可隨即而來的,又是巨大的茫然與失落。


    ——她從沒有認可過當初那個少年對她的心意,他們之間隔著年齡與身份,她不認為金尊玉貴的世家小公子能真正理解貴妃身邊清高冷漠的女官。


    可這麽多年過去,當她重新歸來,以旁觀者的身份與他重逢,他的等待,他的誠懇,被成熟男子身軀包裹住的那份相同的真心,竟以她從未料想過的方式在眼前被一層層剝開。


    矛盾之處在於,如果祁溪喜歡上現在的她,那麽就等於放棄了當年的自己。


    他打動她的就是那份堅持,她與他離得越近,這份堅持的心意就消失得越快。


    陳照夜陷入到奇怪的沉思中,沒有注意到床榻上的人唿吸聲已經變輕,仗著半邊床幃遮擋,有恃無恐地睜眼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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