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華燈初上,熏風殿內酒席終於開場。


    此次宮宴,除了景帝、太後與後宮嬪妃,宗室近臣等也來了不少,殿內觥籌交錯,十分熱鬧。辰國皇子與公主是宴席的主角,滿場賓客忙著向二人敬酒。


    公主蕭知約莫十八九歲,裝扮華麗,眉心處一朵鳳凰花鈿,舉手投足盡顯貴氣。而那蕭繼則來者不拒,酒盞似乎一直沒空過,一邊與景帝說笑,一邊視線往對麵的長公主李黛身上飄。


    看什麽看。


    李黛狠狠瞪他。


    蕭繼舉杯:“早就聽聞長公主被譽為大周第一美人,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李黛隻裝作沒聽見,別過頭與旁邊的趙王妃說話。蕭繼兀自笑笑,也不在意。


    蕭知低聲問兄長:“確定嗎?我看那公主姿色平平啊。都說我們辰國女子更大膽,可那公主的外衫都快落到肩膀下麵了……”


    蕭繼一點妹妹的鼻尖,“傻丫頭,為兄說她美,那就是美的。不然,你想留在這裏跟那麽多漂亮姐姐搶夫婿?”


    教坊司幾段歌舞過後,裏麵氛圍逐漸輕鬆下來。


    陳照夜看著席麵一切妥帖,衛茉也已經在景帝身邊坐定,揉弄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胳膊,獨自從偏門溜了出去。


    她不喜歡宴會的喧鬧。


    上輩子是因為貴妃身份高,身為五品令使的自己太過惹眼,這種場合總逃脫不得。現在變成了無人問津的小小女官,倒可以躲個清淨。


    熏風殿外同樣有流水環繞,清可見底,水麵漂浮著成串的蓮燈,在月光下尤為好看。


    陳照夜向水邊走去。


    她坐在柳樹下的陰影裏,從這個位置,正好能隔著一層薄薄的紗帷看見熏風殿內的情景。


    迴廊上,幾名宮女端著菜肴,有條不紊地列隊朝裏走。最後幾人盤子裏的是酒壺,容器高挑,壺嘴細長。


    她們走進去,依次把美酒送到景帝近臣所坐的位置。


    陳照夜眉梢微微一挑。她看見祁溪麵前新上的那壺是烈酒。


    他的酒量……應當還不錯?


    夜風吹動紗帷,殿內彌漫著醉人的酒香。


    祁溪與趙王喝了幾杯,剛擱下杯子,禮部尚書又來找他喝酒。


    那許尚書年近六十,胡子和頭發都有些花白了,精神很好,臉上被酒氣熏得紅撲撲的,手搭著祁溪的肩膀,神神秘秘湊上來道,“祁大人,我這裏有一樁美事……”


    他說新上任的翰林院編修有個親妹妹,去年及笄,生的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不僅知書達理,還頗為擅長女紅,性子也開朗活潑……總而言之,擺到祁溪空蕩蕩的府邸裏甚是合適。


    “如果祁大人願意,明日我就把那位小姐的畫像帶過來給你瞧瞧。不要聲張啊,前幾天戶部那老頭還委托我四處幫他兒子物色妻子呢……”


    放眼大周,像祁溪這樣年過二十七還未娶妻的絕對是另類,這些官員閑下來,除了議論朝堂發生的新鮮事之外,還總喜歡打賭今年祁大人能不能成功娶到媳婦。


    春天快過去了,祁大人這棵鐵樹依舊不開花。


    祁溪好不容易應付完許尚書,戶部那幾個又端著杯子走過來,幾巡過後,他清冷如玉的麵色漸漸泛出酡紅,恰好此時有幾名宮女施施然走來,為眾人送上醒酒湯。


    瓷白湯碗裏琥珀色的湯汁溫度適宜,底部似有幾點調味糖粉沒完全融化。


    祁溪用勺子攪了攪,袖子掩住麵部,一飲而盡。


    餘光裏,他似乎察覺到席麵那邊的李黛若有所思地盯著他,待他看過去,對方的視線又很快挪開了。


    宮女小碎步走出殿外,陳碧珠跟在最後,一眼看到廊柱邊等候許久的公主府婢女。


    兩人沒有說話,隻互相點了下頭,擦身而過。


    夜風搖曳著廊下成排琉璃宮燈,殿內歌舞正演到精彩處。李黛雲鬢微亂,一手扶著前額,慢悠悠地從裏麵走出來,讓婢女攙扶自己去外麵醒醒酒。


    一切如常。無人注意。


    “哎喲,嚇死我了!”


    陳碧珠剛走到水邊,忽然被人輕輕拍了一下肩膀。她做賊心虛,嚇得差點叫起來。


    “我的好阿姐,你不在裏麵服侍衛娘娘,跑來這個黑燈瞎火的地方做什麽?”


    身後站著的是陳照夜。


    自從去年冬天過後,她覺得自己這位同父異母的姐姐就像換了個人,再不是一點就燃的性子,變得溫柔又有耐心,可眼神卻叫她越來越看不懂了。


    “我倒要問問你呢,跑出來做什麽?”陳照夜淡淡道,“宮宴還沒結束。”


    “我、我累了啊。”陳碧珠道,“陛下摟著衛娘娘說話,我在旁邊杵著多沒眼色。”


    “衛容華喝得多麽?”


    “大概有四五杯吧,瞧著還好。”


    “菜肴走過幾巡了?”


    “一共三波,八十道菜,都走完了。”


    “長公主的婢女叫什麽名字?”


    “采薇。”


    話剛出口,陳碧珠便知失言,有些惱怒又慌張,“你、你問這個幹嘛?”


    “不論是望舒宮或是望雪閣,長公主都從沒有到訪過,你是怎會知道她婢女的名字?”陳照夜上前一步,冷冷逼問,“說,我要知道實話。”


    “我就是……就是……”


    又來了。又是這種眼神。明明平靜得像水,可每每觸及就讓她忍不住開始惶恐。


    “也不是什麽大事,”陳碧珠聲如蚊蚋,“就是長公主說她新得了一些滋補身體的藥,讓我放到祁太傅的醒酒湯裏……”


    滋補身體。醒酒湯。


    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李黛打的是個什麽主意。


    陳照夜眼神轉冷。


    每朝每代,宮中行這種事的從來不是少數,有的妃子為了固寵,也會偷偷用一些上不得台麵的東西企圖挽留聖心。


    這場宮宴的主理人是衛茉,被李黛買通下藥的是她陳照夜的親妹妹。這件事若鬧到明麵上,她們都難獨善其身。


    “糊塗東西,被人當槍使都不知道!你當祁溪是什麽人?他不動你,文妃都能直接把你杖斃!”陳照夜很少這樣訓她,陳碧珠嚇得一哆嗦,嘴巴咧開就要哭。


    “去找祁府的侍從過來,最好能找到一個叫問渠的書童,快去!”


    陳碧珠一刻不耽擱地往外衝,很快迴來,帶著哭腔道,“找不到,說是被別家的隨從喊走了。”


    “繼續找。這件事不要跟任何人提及。”


    陳照夜匆匆轉身,再往殿內看去,祁溪的位子不知什麽時候居然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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