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宮女忙不迭跪下請罪。


    祁溪擺手示意無礙,接過祁瀾遞來的帕子擦拭,可哪裏擦得幹淨。


    李黛提議:“母後宮裏還有些陛下的舊家常衣服,太傅去偏殿換一身吧。”


    王太後點頭道,“不錯。”


    既然是景帝尚未登基前的衣服,借來一穿便算不上僭越。祁溪隨宮女走後,太後與幾位嬪妃還在閑聊,李黛環顧四周無人在意,尋了個理由先行告退。


    翹頭履輕輕踩過光滑地磚,聲音低得似一陣風。


    假山那邊,陳照夜遠遠看見祁溪被一名宮女領著往後殿走,緊接著,身邊沒有任何婢女服侍的李黛也悄無聲息地從席麵那邊走了出來,始終與祁溪保持著不近不遠的距離。


    這是要做什麽?


    “我去去就來,裏麵衛娘娘要是叫我,麻煩姐姐替我頂一下。”她對執棋道。


    “去吧。”對方隻當她是去更衣。


    按照常理,陳照夜應該選擇視而不見。她的主子還在太後宮裏,隨時可能需要她幫忙應付。可不知為何,她的步伐比思緒動得更快,就好像自己看見的還是當年那個倔強高傲的小公子,需要她拉一把。


    祁溪進了偏殿,宮女抱來一疊天青藍的寬袍,款式素雅,配他並不突兀。


    “奴婢在外麵等您。”宮女屈膝行禮後就退出去了。祁溪將玉腰帶上係著的玉佩與腰牌解下來,準備脫外袍。


    咚咚咚。


    有人敲門。


    “請姑娘再等等。”他隻道是方才那宮女。


    “太傅,你在裏麵嗎?”女子的聲音明亮,尾音帶一絲嫵媚味道。


    ——是長公主李黛。


    祁溪迅速把腰帶原樣係好,略微整理衣袍,轉身時李黛正好緩緩推門進來。她看見殿內隻有祁溪一人,麵上難得紅了紅,片刻不遲疑地走到他跟前。


    “公主有事?”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任誰看了都會心生遐想。


    祁溪轉身便走,李黛先他一步跑到門邊,用身體擋住。


    “公主這是何意?”


    壽康宮偏殿外百年古槐高聳茂密,稀稀疏疏的光線穿過樹葉,為祁溪那張清雅俊美的臉染上一層柔和光澤。


    真好看啊。李黛心裏感慨著,比她府邸裏任何一位麵首都要好看。


    這就是世家貴族幾代沉澱所養出的矜貴公子麽,雖然已二十七歲,眼睛還是又清又亮。若能讓這樣一個人傾倒在她裙下,任她挑弄戲耍,讓那白皙如玉的臉泛起酡紅,輕聲喘息,就像是采摘下枝頭最高傲潔白的一朵花丟進泥淖裏……光是想,就讓她激動不已。


    “太傅難道不知曉本公主心意?”李黛再上前一步,目光灼灼,“我仰慕太傅已久,每每往文妃宮中走動也是想找機會與太傅碰麵。本公主夫君亡故數年,太傅至今尚未娶妻,宮中人都說你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呢。”


    她說得大膽又火辣,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將祁溪抱住。


    “公主請自重!”


    女子身上濃烈的脂粉味膩得他頭痛,祁溪顧不得冒犯皇室尊威,用力掰開李黛抱在他腰間的兩隻手,再將人狠狠一推。


    李黛踉蹌後退,眼底閃過一抹失落,又咯咯笑起來。


    “是本公主唐突了。”她撥開搭在脖頸處的黑發,滿不在乎地道,“事已至此,我也沒什麽好隱瞞的。實話告訴太傅吧,辰國使團即將進京,朝中都在傳,說他們為的不僅是替參加禮王及冠禮,還有和親的意思。那幫尖酸迂腐的老東西,居然把主意打到了本公主頭上。”


    “公主多慮了,至少陛下如今並沒有這個意思。”


    “陛下沒有,可不代表其他人沒有。太傅也別裝了,誰不知道我這皇弟還年輕,母後不在宮中的這些日子,朝臣一波波的唇槍舌戰可讓他焦頭爛額的。辰國山高路遠,就算是為了本公主府邸裏那群小家夥,本公主也決不能嫁去那樣的地方。”


    祁溪眼裏碎雪浮動,“這麽說,公主並非心儀在下,隻是不得已為之。”


    “怎麽不是呢,”李黛眨眼,“傾慕太傅是真,若是太傅願意接受本公主的心意,從今往後本公主便事事都聽太傅的,哪怕要把府邸裏的小家夥們打發去喂魚都可以。”


    “祁某怕是要讓公主失望了。”祁溪聲音極冷,明顯已有了怒意。


    “太傅,太傅!您在裏麵嗎?”


    二人正僵持著,外麵又傳來說話聲。


    “公主留步,太傅正在裏麵更換衣服,您不能進去……”守門宮女似在阻攔。


    “為什麽不能?太傅最疼我了,絕對舍不得責怪的。”


    說話的是淑寧。祁溪趁李黛愣神的工夫將她推開,高聲迴應:“公主請進來吧,我在裏麵。”


    淑寧跑到門邊,推了推,“咦,怎麽打不開?”


    宮女好聲好氣哄她:“是啊,怕是卡住了,奴婢帶您去找人幫忙可好?”


    “不必,我直接喊他們來。”淑寧清了清嗓子開始喊,“淑月姐姐!文妃娘娘!你們快過來這邊……”


    “哎喲,我的小姑奶奶……”宮女急得要哭。


    殿門霍地被拉開,隻見李黛咬牙切齒地走出來,狠狠剜了淑寧一眼,甩袖便走。那宮女亦小碎步追隨李黛去了。


    “太傅,您沒事吧?”淑寧繞著祁溪來迴檢查。


    祁溪不禁莞爾,摸了摸淑寧的頭,溫柔道,“沒事,勞煩公主在外麵等我片刻可好,我換了衣服就出來。”


    “您放心,我在外麵替您守著,保證不叫任何人闖進來!”


    祁溪換好衣服,牽淑寧的手原路返迴。偏殿離宴席處有一段距離,他記得自己出來時,淑寧還在和淑月玩耍。“公主……”


    “您是想問我怎麽會跑到這裏來,是不是?”淑寧揚起臉,“是照夜姐姐讓我來的。”


    “照夜?”


    “太傅不記得了?就是我母親宮裏的那位姐姐,長得可漂亮啦,人也特別聰明……”


    樹蔭下的風夾雜些許涼意。


    祁溪迴想起就在不久前,自己於課室竹影下看見的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


    清涼,沉穩,溫柔。本不該出現在一位年僅十六七的少女臉上。以至於讓他生出片刻的恍惚,好像透過她的眼睛看見了另一人。可與他對視時,少女眼底的沉靜又沒了,取而代之的是宮女千篇一律的謙卑態度。


    “太傅,你可要保密,照夜姐姐不讓我告訴你是她叫我來的。”


    祁溪笑著揉揉她的小腦袋。


    “這可不行,我得親自去向她道謝。”


    麵色鐵青的李黛與迴到座位上,祁溪隨後牽著淑寧緩步走來。遠處的太後餘光瞥過三人,繼續與柳賢妃說話,直至同樣出去許久的蓮禾走到她身側,附耳幾句。


    “衛容華知書達理,”太後微笑看向衛茉,“不止皇帝,哀家也很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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